溶月不说话,抬眸望天,明月半隐,风雨欲来,她又低眉,看向眼前人,公子俊朗,令人神迷。
“这些天,小女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的三殿下夜闯兰雪台,抱着小女,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醒来后,小女忍不住会想,如果三殿下要带——”
“没有如果。”
秦长风声色漠然地打断她:“宁顽顽,某说过的,某的人生只有两种可能,成和死,再无其它。”
她低下头,笑了一声。
“小女明白。”
明白他容不得明日的婚事出现差池;明白他回去西汉,争夺帝位的心,不会因为任何人、事,转圜;明白他对权力的追逐之心,一如杨柳新对富贵的渴求般决绝。
她什么都明白,但真到了分道扬镳的这一刻,她还是抵不住心底的舍不得,想要试一试留住他。
“三——”
“顽顽。”
唇齿之间的挽留之言,如同洪流遇到铁堤,停在了彼端,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可他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他说她心比顽石硬,但其实,他的心比她更硬。
“顽顽,最多三年,孤一定来金陵,接你去大兴,你乖乖等着孤,好吗?”
上一世,她等过很多人,他们全在告别的时候,以身家性命赌咒,可他们无一例外地,失约了。
他也许会来,但她不愿等。
罢了。
溶月抬眸,露出灿笑:“想要小女答应,除非三殿下再陪小女去个地方。”
“哪里?”
“那里。”
她素手一指,戳向假山后。
“好。”
二人绕过乱石堆,走到一座苗圃前,苗圃里的花枯死了,只剩一座小楼状的狗舍,还矗在中央。
“少时,家中只有小女一个孩子,母亲担心小女孤单,送给小女一只狗,还说狗是小女的妹妹。
从此,无论白天黑夜,小女都带着它,不到一年,它病死了,小女十分伤心,把它埋在了这里。”
溶月走进苗圃,趴在地上,从狗舍里刨出一个长十寸,宽七寸的棺材盒子。
“宁家遭灭门时,小女没能带走它,一直心有遗憾。
今夜,小女要把它带回兰雪台,埋在卧房外的桃树下,以后觉得寂寞了,小女还能回去看看它。”
“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了。”
“走吧。”
“是。”
二人转身向外,刚过月亮门,马伯跑了过来:“秦三殿下,江家的人来了,说要接宁姑娘回府。”
“好。”
二人在刺史府前分别,溶月登车向北,秦长风上马往西,车马将行,溶月隔着车窗子,轻声说:
“小女拜别三殿下。”
次日,天不亮,大夫人领着十来个婆子、几十个奴婢,抬着两口箱子,声势浩荡地走进兰雪台。
“冰娘,溶月起了吗?”
“回大夫人,姑娘没起。”
“那还不去喊?”
“是。”
冰娘连忙奔进卧房,准备喊人,谁知进了门,发现溶月衣衫齐整地盘在临窗的坐榻,正在喝茶。
林缨、止水分立在两侧。
“姑娘,大夫人来替您梳妆了。”
“请她进来。”
“是。”
等冰娘转出卧房,溶月放下杯盏,神色肃穆地问林缨和止水:“一会儿要做什么,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去吧。”
“是。”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她如同一尊泥娃娃,被十几个婆子按在梳妆台前,从头到脚地打扮了一番。
才上完妆,宅门外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声大几能震天,一个奴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门:
“大夫人,花轿到了,大爷说,最多半个时辰,新郎就该进门了。”
“怎么这么快?!”大夫人急了,慌慌张张地吩咐奴婢,“快背月姑娘去正院。”
“是。”
一行人才出兰雪台,便撞上了今日的另一个新娘子江春玉,两行人并作一行人,一起进了正院。
江老夫人穿着一身真红石青福纹的交领襦裙,围着一条同色的绣五福捧寿抹额,红光满面地盘坐在榻上。
溶月和江春玉双双屈身:“小女给外祖母(祖母)请安。”
“好好好。”
江老夫人登时露出舍不得,提袖抹泪,大夫人和李夫人连忙下腰,提醒溶月和江春玉:“快哭。”
江春玉听话,眼睛一红,哭下一行泪,溶月懒得做戏,似根柱子杵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听人哭。
没一会儿,哭声就淡了。
江老夫人放下袖子,生气地瞪向溶月,但她一看到她厚妆容都掩饰不住的倦容,老夫人又不气了。
“溶月,春玉,今日你们成亲,我没旁的交待,只盼你们去了夫家,能和夫君举案齐眉,和和美美。”
“谢外祖母(祖母)。”
“恩。”江老夫人满意颔首,转头问巧慧,“刚不是说新郎到了月亮门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到正院?”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唢呐声,声音由远及近,很快进了正院,奴婢雀跃欢呼:“新郎到了!”
紧接着,迎亲的人涌到廊下,一群小郎君帮着新郎大叫:“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大夫人挡在门下:“催妆诗没作,还想让新娘子出门?哪位新郎作了诗,哪位才可接走新娘子。”
“小可先来。”杨柳新上前一步,“娇羞不肯下妆台,侍女环将九子钗。寄语倦妆人说道,轻施朱粉学慵来。”
“好!”
众人纷纷大赞,大夫人杏眼一瞪:“好不好,你们说了不算,得新娘子说,她说好,才能算数。”
于是乎,一众小郎君齐声问:“春玉姑娘,杨状元做得诗好不好?”
江春玉俏脸一红,羞涩地点了点头。
“新娘子说好——”房里人扬声笑答,接着,江明是走到春玉跟前,“八妹妹,三哥送你上花轿。”
“多谢三哥。”
廊下,大夫人喊:“世子,杨状元念完催妆诗,要接走新娘子了,您再不作诗,可要接不着人啦。”
院中骤静。
过了一息,人后响起两声“咕咕”,金桂抱着一只红冠大公鸡走到人前:
“大夫人,世子突然身子不适,下不了床榻,只能按照古礼,以雄鸡自表,代他来迎娶月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