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她恨江家冷血薄情,杀她父母,她恨秦长风郎心如铁,弃她于仇敌,她更恨自己痴傻,为情所迷!
“恨,就对了。”赵夫人勾唇,露出了嗜血的得意,“宁溶月,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账册。”
“江家暗账不是在外祖母手里吗?”
“我掌江家后宅十余年,江家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我既知道有暗账,又怎么可能不握在手里?
凭借暗账,你可以送江家、江宁府,甚至所有和两江有牵扯的世家去死。宁溶月,你想要暗账吗?”
她想,不过——
“赵夫人,江家有你的亲儿子,和江家有牵扯的宗正府是你的娘家,你难道也要送他们去死吗?”
“不行吗?”赵夫人反问,眼中没有一丝迟疑,“是他们先盼着我死!既他们不仁,我何必义?”
“说得好!”
人与人之间,无论亲眷、爱侣,从来都是相互付出,我为你倾尽一切,是想换你为我毫无保留。
若不能,那就休怪她以牙还牙。
“你想要?”
“想。”
“答应我一个条件。”
“呵……”溶月笑了,“赵夫人,你是丧家之犬,没资格谈条件。”
“你——”赵夫人被气得怒火丛生,“宁溶月,难道你忘了宁家死得有多惨吗?难道你为了富贵不想报仇了吗?!”
“没有你,我一样报仇。”
“不可能!”
她是聪慧过人的宗正府嫡女、是能让夫君心无旁骛的正室贤妻,是可以把宗室管得井井有条的太尉府嫡妇!
天下少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少了她!
“宁溶月,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仅给你账本,我还能告诉你,你父母的遗骸藏在——”
“重光寺。”
“……”
“赵夫人,面对现实吧,你早已一无所有,你被宗正府舍弃了,被夫君厌弃了,被亲子抛弃了。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但,如果你肯跪在我面前,向我的父亲、母亲,宁家枉死的人叩首告罪,我可以帮你灭了江家。”
“不可能!”
赵夫人拍案而起,走下坐榻,她只走了两步就停住了,天下之大,除了宁溶月,还有人敢杀江家吗?
若没人杀江家,江相宜、江正方、江明是,江家所有人,和宗正府的所有人都将享尽一世荣华!
不——
一缕混着恨极的浓血滑过赵夫人的唇角,她仰着面无血色的脸,气若游丝地问:“宁溶月,你凭什么灭了江家?”
“凭我活着,你却要死了。”
“咳……”赵夫人又一次惨笑,笑着笑着,她泪流满面地跪到地上,给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宁溶月,我跪了,你莫要食言。”
“暗账在哪里?”
“添眉苑正房的卧榻下。”
“止水,送赵夫人。”
“是。”
赵夫人还没走出兰雪台,冰娘先奔进卧房,急急巴巴地问:“姑娘,二夫人说了什么?她——”
“给你家主子传个信,今夜,我在兰雪台等着他。”
冰娘神色一滞,沉默半晌,为难地回:“姑娘,主子很忙,来不了。”
“你告诉他,我快死了。”
“可——”
“要么去,要么滚!”
“……”
天未黑,溶月坐到梳妆台前,拿起石黛,准备描眉,林缨连忙弯下腰:“姑娘,奴婢替您画吧。”
“不必。”
画眉有许多讲究,光样式就有小山眉、五岳眉、垂珠眉等不下五十种,伎子为讨恩客欢心,须终日琢磨这些。
放眼淮水两岸,她的技艺最好。
“姑娘,您画得什么眉,婢子怎么没见过?”
“拂云眉。”
拂云二字,出自“拂云百丈青松河,纵使秋风无奈何”,是十年之后,北魏第一美人竹湘妃所创。
“这眉可真好看。”
怎能不好看?
竹湘妃第一次画上拂云眉,曾引得万人围观,有个才子大放厥词,说过:“潇湘竹下死,做鬼也风流。”
拂云自此风靡天下。
“更衣。”
“姑娘想穿什么?”
“婚服。”
“欸?”
“三舅母不是让我试吗?”
“对。”
月影宝肆送来的婚服是大袖连裳,青质、青衣,齐胸霞帔上以黄金为丝,绣满了盛放的洛阳红。
溶月才穿上身,林缨忍不住惊叹:“姑娘,您真美!”
“许久没听你这么赞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审视铜镜里的自己,穿艳色的她,的确要比往日的她更加妩媚、娇俏。
“姑娘,婚服大了些,奴婢一会儿送去改。”
未必能用上的东西,何必白费周章?
“不必。”
“可——”
“水榭布置好了吗?”
“好了。”
“挽发。”
林缨梳头的手艺甚好,三千青丝很快被她盘成垂髻。
“婚服为青,发簪用红,就选这支红翡滴朱点翠花簪吧?”
“好。”
“珠花呢?选什么色?”
“不用珠花,戴凤冠。”
“是。”林缨捧来凤冠,过了一会儿,她说,“姑娘,好了。”
她又看铜镜,里面的女人头戴金簪珠钗,身穿青罗霞帔,眉目如画,像是个盼嫁的寻常小娘子。
“带上螺钿紫檀,去水榭。”
“是。”
出门的时候,天已黑透,星光在浓密的云层里忽闪,走过石桥时,星光消隐,绿叶在晚风里婆娑。
“姑娘,要下雨了。”
“恩。”
过了石桥,是曲廊,廊上挂满灯笼,笼里的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曲廊下的池子,飘满莲灯。
她步履不停,走进水榭。
水榭没有点灯,石桌上放着一壶金陵春,几碟子凉菜,冰娘正埋首布菜,听见声音,抬起了头:
“姑娘怎么穿着婚服?”
“不好看吗?”
“好看,但,不吉利。”
溶月没有接话,抱着螺钿紫檀,坐上石凳,胡乱地拨弄。
没一会儿,天空飘起雨,秦长风穿着一袭暮云灰净面杭稠直裰,撑着一把玄青色大罗伞,走进了兰雪台。
飘摇的细雨,总把人打得狼狈,可这雨对秦长风端得温柔,不仅没叫他变狼狈,反让他玉树临风似天外飞仙。
他顺火光而来,一踏上水榭前的台阶,便把罗伞丢给七宝,然后抬眸看她,这一看,他立时痴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走进水榭,声色听不出喜怒地问:“不是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