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陷入瞬息的静默,青莲缓缓扭头,惊疑的目光刚要投向丁夫人,丁夫人已跳起身,拧住她的脖子。
“为——什么——”
“你是奴,我是主,奴为主死,天经地义。”说罢,丁夫人眉目一横,咬牙扭断了青莲的脖子。
“秦三殿下,她死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以。”
丁夫人点点头,抬起阴狠的鬼目,深深地看了溶月一眼,然后,她勾出一个阴恻恻的笑,转过了身。
“秦三殿下,您要放过她?”
“怎么可能?”
秦长风微微一笑,轻弹指尖,厅堂的右耳房内忽而响起一道凄楚的哭喊:“阿娘,你不要儿子了吗?”
丁夫人后背陡然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
“明谦?”
“是儿子。”
一行热泪骤然间从丁夫人眼眶滚落,她提步冲向耳房,影卫抽出刀,横断她的去路。
“站住。”
“滚。”
丁夫人无惧拦路的长刀,想要硬闯,影卫不敢真杀了她,只得一边后退,一边抬头求秦长风示下。
“丁夫人若敢强闯,孤立刻杀了他。”
“别杀我儿子!”
丁夫人顿住步子,她饥渴地看着耳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急促的呼吸,满心狐疑地问秦长风:
“明谦不是死了吗?”
“谁告诉你他死了?”
“我亲眼看见的!”
“假的。”
“不对!”丁夫人摇摇头,眼里全是混乱,可她又太希望儿子活着,于是,她问房里人,“明谦,真的是你吗?”
“阿娘,是儿子。”
“我不信,除非你过来,让阿娘看看。”
“阿娘,儿子过不去。”江明谦又哭了起来,“阿娘,儿子拿命换了您的命,您难道不想儿子活着吗?”
“阿娘做梦都想!”丁夫人急答,“明谦,你是阿娘的一切,阿娘宁可自己死一万次,来换你活。”
“阿娘,那你快救我啊。”
“好,阿娘这就来救你!”丁夫人急急扭过头,“秦三殿下,你放了明谦!”
“可以,但,你和他,孤只能饶过一个。”
厅堂再陷静默,丁夫人瑟缩着身子,眼底爬上一丝挣扎,见此,秦长风轻勾薄唇,冷冷地吐出一句:
“来人,杀了江明谦。”
“不——”
“不——”
厅堂,耳房同时响起一声喊,喊声未绝,江明谦撕心怒问:“阿娘,你好狠的心!你竟要儿子死!”
“阿娘没有!阿娘只想你活着!”
丁夫人再不犹豫,冲到影卫身前,拿起刀刃,便要抹向脖子。
影卫抽刀猛退,丁夫人急了:“秦三殿下,是你说得,只要我死了,就放过明谦,你不能出尔反尔!”
“孤一向重诺。”
“那就让我死。”
“孤不喜欢看人抹脖子。”
“三殿下想我怎么死?”
“这个嘛……”秦长风略皱双眉,一派颇为烦恼的模样,“顽顽,你说,该让她怎么死才好呢?”
怎么死,不重要,重要地是,她能死。
“随便。”
“无趣。”
秦长风浅叹一声,朝七宝点了点头,七宝躬身,转进耳房,没一会儿,他捧着三尺白绫,去而复返。
他把白绫抛上房梁,打了一个死结,又端来一张小方几,放到丁夫人脚边。
“四夫人,请吧。”
“好。”丁夫人踩上方几,目光满是不舍地看向耳房,“明谦,阿娘去了,以后,记得照顾好自己。”
“阿娘放心,儿子会的。”
她怎可能放心?
她的明谦既不好读书,又懒散地很,哪怕她日日夜夜盯着,也无用,以后,没她盯着,他——
“呵……”丁夫人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又滑下一行泪,她把脖子圈进白绫,“三殿下,请你守诺。”
“好。”
丁夫人踢翻方几,一息之后,她的脸色急速转青,强烈的窒息迫得她张嘴吸气,但,她张不开嘴。
她的脸色涨成了淤紫。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溶月后知后觉地发现,秦长风想让丁夫人尝一尝母亲临死前尝过的滋味。
“顽顽,这个死法,有趣吗?”
母亲本来不必死,但为了她,她去江家,跪在冰天雪地一整天,只为求得江家答应,护她余生。
然,江家不肯应。
她走投无路,只能回到宁家,用自绝来博取江家怜悯,可是,她吊死了自己,却是白白吊死了。
“有趣,但不够有趣。”
丁夫人虽然快吊死了,但她痛苦的脸上,含着救下亲子的欣慰,不像母亲,至死,只有满心的不安。
“偏房里的人是谁?”
“一个口技师。”
“四舅母,你想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眼江明谦吗?”
想!
丁夫人浑浊的双目陡然变清,她用灼灼目光告诉溶月,她想极了。
“我成全你。”溶月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笑,但这笑,比丁夫人的鬼目还要诡谲,“明谦,出来。”
“是。”偏房后走出一个龙钟老人,他伏在厅堂,以苍苍老音说,“小人拜见三殿下,拜见夫人。”
“去给你母亲见个礼。”
“是。”老人转了个方向,高高地昂起头,用江明谦的声音,对丁夫人笑言,“母亲,你放心去吧。”
不——
丁夫人眼底的欣慰被击成粉碎,她瞪着老人,一双眼被惊得呲目欲裂,一双唇被震得直打哆嗦。
他们骗了她!
丁夫人横眉,双目熏满恨意,恨意之浓,犹如一支杀人的利箭,可箭未离弦,她先被白绫勒死了。
“这样有趣多了。”
秦长风拂袖:“拖下去。”
“是。”
影卫拖走死不瞑目的丁夫人。
“都退下。”
厅堂内的奴婢躬身而退,秦长风侧过身,和溶月四目相对:“顽顽,你非要回江家,是为了报仇,对吗?”
这个问题,他曾在聚贤楼下问过,那时,她没有如实回答,今日,她也不该如实回答,但——
“是。”
他早该猜到,他不猜,不愿意猜,因为答案的背后,代表了他和她走上了两条无法相合的道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可转圜吗?哪怕……是为了某?”
溶月沉默许久,久到秦长风忍不住心生雀跃,得出一个念头,或许顽顽的心没那么冷,或许,她肯为他软了心。
然,下一刻,溶月一字一句地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