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泱泱捏了捏她的脸。
许多时候,她只是想到便去做了,但是当这一刻,看到岫娘明亮的眼睛的时候,她才突然间意识到,她所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所在。
无论是做一件大事,还是做一件小事。
如果能救一个人,能改变一点点,那就是最大的事情,也是最大的意义。
她自己能够从那样的境地里走出来,看到更广阔的天地,那她也能给需要的人撑起一把伞,遮去一点风雨。
“我去洗漱一下,带你一起去帮忙。”陆泱泱说道。
岫娘的眼睛更亮了,开心的跑向厨房:“姐姐,我去给你拿吃的!我包的包子,他们从仙宫厨房里拿下来的肉,还有很多鸡蛋,很多很多好吃的,大人让大家都给做了,说是等会儿留给矿场的人吃!”
陆泱泱洗了脸,简单把自己给收拾了下,接过岫娘递过来的包子,一边咬着一边走向煎药的药炉子,“差不多好了,去找个罐子过来倒进去。”
岫娘就跟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又去找了罐子来清洗干净,把煎好的药倒进去,然后灭掉了药炉子,乖巧的跟在了陆泱泱身边。
陆泱泱去玉洺山仙宫的时候就踩过点,距离玉洺山仙宫最近的一座仙人观就在矿山和玉洺山仙宫中间的半山腰上,也就是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所以矿山就在他们对面的那座山上。这一路过来的仙人观都已经被凌大人给带人肃清过了,陆泱泱直接带着岫娘穿过山崖之间的铁索到了对面,却没有从山间的通道走,而是爬到了山上。
这所有相连并且挖了通道的山里,只有两处是最危险的,一处是仙宫那处,一处就是矿山。
丹砂矿的开采十分不易,因为丹砂含有剧毒,长期处在丹砂矿浓郁的空气中,必然会中毒,因此开采丹砂的条件也极为的苛刻。
陆泱泱现在才算是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借用征劳役的法子来招揽人手了,想必最主要的,就是用来开采丹砂矿,他们的保护措施肯定不够,所以导致大批的旷工中毒,难以持续,所以才会需要不停的征劳役。
岫娘跟在陆泱泱身边,听着陆泱泱给她讲丹砂矿的事情,红着眼睛问:“所以我哥哥他们,就是这样死掉了,才会再也回不来了吗?还有村子里那些被征走的人,其实都是中毒死掉的吗?”
陆泱泱的心情也十分的沉重:“十不存一,他们之所以要不停的征用新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前面的一批已经不行了。”
“我们村里一多半的人都没回来,一开始是要二十岁到三十五岁,后来是十五岁到四十岁,再后来,十三四岁也有被带走的,四五十岁的老翁也有被带走的,村里就那么多人,一多半都被征走了。”岫娘低声说道,“我很多次都看到阿爹急的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哭。”
陆泱泱想起岫娘的遭遇,问她:“那你恨你爹吗?”
岫娘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是怨他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我们嫁出去,也不在乎我们会不会回来,可能明知道我们会死,但还是这么选了。我想,在阿爹心里,哥哥比我重要,我又比村里其他姑娘重要一点,但是如果跟村里那些男丁比的话,他们又要比我重要一点。我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错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恨他。”
她知道自己是被抛弃了,但是也知道,这个抛弃是有条件的,她不知道该不该去恨,但对于家人而言,她是怨的,怨阿爹抛弃她,也怨自己为什么无力挣扎。
可那又是她的爹爹,从前家中无事的时候,爹爹对她也是好的,会在从城里回来给她带好吃的,也会山里遇见好木料的时候,说要给她攒着当嫁妆。
他从前也是一个好父亲的。
岫娘有些失落,“姐姐,我这样想是不是不该的?阿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可是从村子里开始出事以后,他就慢慢像是变了一个人,尤其是哥哥走后,他像是……像是疯魔了一样,觉得那是他的责任,觉得整个村子都是他的责任……可是,我不是吗?”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只有你自己的感受是真实的,大人也会做错事,做出不对的选择,对错也没有什么年龄性别之分,他或许有他的苦衷,但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痛也会害怕,所以会怨恨也没有什么该不该。等你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你就会自己找到答案。”陆泱泱说道。
“是要长大了就会有答案吗?”岫娘问。
陆泱泱笑出声来,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你前一天觉得活着已经不重要了,但是现在你觉得活着真好,这算不算答案?经历就是长大,你自己找到的就是答案。”
“那姐姐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吗?”岫娘若有所思,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陆泱泱冲她眨眨眼:“你就是我找到的答案啊,去救你的时候我其实没什么把握,但是把你带下来的那一刻,你说活着真好的时候,你说,这算不算是最好的答案?”
岫娘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往后很多很多年,她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她人生当中最幸运的这一刻。
答案两个字之于她,是她第一次听到,也将成为她一生的探索。
“谁在那儿!”远处负责巡视的罗靖喊了一声,瞧见陆泱泱,急忙带人走了过来,见到她平安无事,彻底是松了口气,
“你可算是来了,问了一圈都说你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不见到人,总是放心不下,罗靖光是听他们描述昨天的境况,都觉得心惊胆战。
陆泱泱也没想到昨天能有那么多的突发状况,“让罗叔担心了,这是岫娘,昨天山上的事情顺利吗?”
罗靖点头:“还算顺利……泱泱,谢谢。”
陆泱泱:“嗯?”
陆泱泱反应过来,罗靖离开战场那么多年,这些年,他做梦都渴望回去的,是能跟从前一样带兵打仗,而不是窝在山里当什么行侠仗义的匪徒,陆泱泱会心一笑,然后猛地一拍脑门,
“哎呀,我的药要凉了,罗叔你继续巡逻,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