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鸢从莲心馆离开,在回语云斋的路上,素来温柔的眸子平静的让人心底不安。
进了语云斋,竹摇见她们回来,连忙迎上来。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竹摇的脸上都是着急,伸手拉着锦鸢的胳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娘子没有明显的皮外伤,衣裳也没有脏污,心才安了些。
“竹摇姐姐,今天——”
石榴忍了一路,此时眼眶发红,迫不及待要开口。
“进去再说。”锦鸢轻轻打断了石榴的哭诉,目光不复在外时的平静,又变回了她们熟悉的温柔。
石榴点点头,忍住眼泪。
三人进了主屋,石榴把莲心馆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出来,听到最后,竹摇的脸色已十分难堪。
“蓝月圣女实在欺人太甚!”竹摇咬牙说道,“连郡主娘娘的吩咐都不放在心上!如此看来,后日的席面她怎会上心?分明就是打算等娘子的娘家人来了,让他们看娘子的笑话,让娘子难堪!我这就去找姚嬷嬷,既然是郡主娘娘的吩咐,姚嬷嬷过问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竹摇虽这么说着,但并未立刻转身就去办。
而是先看向眼前的锦鸢。
如今锦鸢才是语云斋里的主子。
哪怕她们关系再好、再亲密,有些分寸也要守着。
锦鸢想了想下,问道:“语云斋里有一个小厨房是么?”
竹摇点头,“是有一个,因院里没有厨娘,又离主屋近,用起来难免有味儿,平日是我们只在里面煲些汤水。”
“石榴,你去寻姚嬷嬷找个厨娘来,不必厨艺多好的,我们只借用一日就还回去。竹摇,辛苦你出园子一趟去找妙辛,请她去京中食楼里定几个菜肴,炒菜最佳,再要一个甜汤,这些哪怕是放冷了,也能回锅重新热了盛出去,不至于坏了卖相。到那日左右不过开两张桌子,莲心馆那边多少也会准备些,再加上我们自己备的,总能应付过去。”
两个丫鬟接连应下,各自忙去。
锦鸢则在书房拟写帖子。
到了晚上,三人又在屋中为后日的宴席挑选衣裳首饰。
如今新制衣裳首饰已经来不及了。
索性郡主娘娘偏爱赏她京中时兴的样式,有时是送来布匹,有时会送来成衣。
至于首饰就更不缺了。
石榴挑了个三个颇为贵重的发饰,选定了衣裳,帖子也派出去了,忙完手头上所有的事情后,连竹摇也忍不住长松一口气,开始期待着后日,娘子盛装出席的模样。
锦鸢察觉竹摇的眼神,偏首看去,笑着打趣了:“这么笑的这么开心了,莫不是忙痴了?”
竹摇摇头,“后日就是姑娘的大日子,我替姑娘高兴呢。”
锦鸢闻言,笑了下。
石榴仍在忙着收拾东西,并未注意到她们两人的低声细语。
竹摇挨近锦鸢,低声问道:“姑娘看着似乎不大高兴?”
锦鸢的语气仍旧温柔,“我与锦家人并不熟悉,后日……虽是我的好日子,可我也想请你、姚嬷嬷、拨云、石榴、北晖、婆婆、妙辛,还有……”她顿了顿,微笑着道:“大伙儿一起热闹的喝一盏、吃一顿。”
而非是与所谓的‘舅舅’‘舅母’。
可如今圣女那样的性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开这个口。
她虽感恩郡主的安排,可心底终究有些遗憾。
竹摇鼻尖发酸,挤出笑脸:“不怕,以后有的是机会!”
锦鸢:“是啊。”
两人相视一笑,门外传来婢女的通禀声,说是莲心馆里来了人,有要事问锦娘子。
竹摇拧了下眉,走到门口,拉开门道:“现在都几时了,是有什么要紧事赶着这会儿来问?娘子都已经歇下了。”
婢女:“奴婢不知…”
“让她进来罢。”
锦鸢扬声。
婢女连忙去请了人进来,因说锦鸢歇下了,竹摇和石榴在主屋门外就将人客客气气的拦住了,“我们娘子已经歇下了,不知是有什么要事?”
来人是穆惜的另一个蓝月侍女,金、锦不分的那个。
是个爱笑的蓝眼睛姑娘。
被人拦住了也不生气,笑呵呵说道:“圣女让我来问金娘子一声,娘子是什么口味?偏咸偏甜还是偏辣的?本来圣女是想自己来问的,但大将军来了,抽不开身,所以就让我来问话了。”
石榴的手掌倏然攥紧。
莲心馆的主仆忒不要脸了!
不就是大公子去了她们院子几次,就嚣张成这幅模样!要知道没她们圣女前,娘子可是日日都歇在清竹苑里头!
竹摇哎哟笑了声,和气道:“为了这事,累的主母派你特地过来走这一趟,明儿个我们娘子去请安时一并说了,岂不省事。”
侍女不太熟大夏官话。
也听不出言外之音。
记着柏雅的吩咐,不管她们说什么,自己笑着应和就是,“可不就是么。”
竹摇:……?
她阴阳怪气了一阵,结果对方无法理解?
她胸口愈发憋闷,连着笑意也没了:“我家娘子口味偏甜,不爱吃辣的。”
侍女点头,表示记下了。
然后利落爽快的走了。
竹摇:……生气。
石榴窥探了眼:“姐姐?”
竹摇吐出一口浊气,告诉自己这是莲心馆的手段,故意派这没什么城府的丫鬟来传话,就是为了来膈应娘子的!她理了下表情,进屋去。
那侍女的声音不轻,夜里又安静。
外面说的话,锦鸢如何会听不见?
在竹摇眼神担忧的看来时,锦鸢安抚一笑,“没事,让石榴去打水来,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竹摇离开后,锦鸢才抬头,看了眼书房里摆着的铜壶滴漏。
昨夜大公子两更天才回。
这会儿一更天才过,便已去了莲心馆。
她轻轻垂眸,合上书卷。
不再去想这些扰乱思绪的细枝末节。
次日,锦鸢领着石榴去莲心馆请安。
穆惜不在院中舞剑,而是换了另一个新的消遣法子,拉着锦鸢一起鉴香。
蓝月的香料气味浓郁。
不似大夏的含蓄、清幽。
数十种浓烈的香气接连浸入鼻腔,熏的眼眶发酸发胀,等锦鸢从莲心馆出来,已是被香气熏的头晕脑胀,回了自己院子,也总觉得鼻尖缭着一股浓烈的香气。
从莲心馆离开前,穆惜又叫住锦鸢。
仍用那种展示友善的口吻说话,“听闻锦氏你的针线活做的不错,我屋中布置仍是沿用蓝月风俗,想请你抽空锈一面屏风放在房中,做得好了,自有赏赐。”
回了语云斋,两人用净面、洗发,又将染上香气的衣裳统统换下,折腾了半日才觉得味道淡了些,只是鼻腔里仍然难受的厉害。
石榴坐在矮凳上,任由竹摇用巾子擦干湿漉漉的长发。
面上却忧心忡忡的问锦鸢:“娘子,那屏风该怎么办啊?”
竹摇探头,好奇道:“什么屏风?”
石榴才把这事给说了。
竹摇看向锦鸢。
锦鸢手里翻着一本茶经,闻言扬起视线,柔声道:“她不过是想法子差遣我罢了,送过去了她都未必会赏玩,何必费那些心思。等过个两三个月,取点银子买一面屏风回来就是。”
石榴一阵解气,自告奋勇:“娘子,这事托给奴婢去办。”
竹摇又仔细叮嘱了石榴几句。
明日就是宴请的日子,众人都早早歇下。
锦鸢躺下后,才觉得隐隐头疼。
像是被那过分浓郁的香气熏到了,她揉着额角,目光望着书房的方向,心底总期盼着会有人来,直到入睡,语云斋里仍静悄悄的。
次日。
锦鸢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
今日的席面设在中午那一顿,定在语云斋中,但上午宾客都会陆续提早前去莲心馆见一见主母,临近用膳时,才会来语云斋。
而锦鸢作为今日宴席的主人,要比宾客更早抵达莲心馆,与主母一齐接见赴宴的宾客。
竹摇的手巧,今日更是打扮的用心。
一身竖领对襟薄纱长衫,长衫单薄,透出里头退红色窄袖束腰裙裳,肩上配着一套云肩,繁复精致的刺绣莲花栩栩如生,精绣的花边下坠着寸长的珍珠链子。
女子面上略施粉黛。
柳叶眉纤纤,杏花眸水色清亮。
唇边浅笑温柔动人,抬眸看来时,似春风拂面,几乎柔进心坎里般的轻软。
发髻高盘,斜插着浅粉、浅紫两支花簪。
发髻上方簪着一支两蝶扑花样式的华胜,蝴蝶翅膀轻颤,似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精巧奢贵,一看便知不是坊间俗物。
为她这身花儿般娇艳的着装压了一份稳重。
待锦鸢来到莲心馆向主母请安,侍女柏雅见惯素净的锦娘子,从未见她这般娇艳的打扮,面露些许诧异。
心中暗道,难怪能让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将军收为妾室,仔细打扮起来,也有几分勾人心弦的美貌。
她不张扬,独有一份温柔。
像是静悄悄绽放的莲花。
不显山不露水,在花季时悄然绽放,惊艳人眼。
“锦娘子请先坐会儿,”柏雅笑着上前,客客气气道:“主母昨儿个夜里歇的晚了,这会儿还未起来,等会儿若客人来人,还请锦娘子接待一二。”
锦鸢看了眼时辰尚早,颔首应下。
锦氏先来,身形虽然仍有些病弱,但气色看着大好,今日也分外用心的打扮,端庄华贵。见了锦鸢后,拉着上上下下好一阵端详,眼中的骄傲与疼爱之意都要溢出:“我的儿,今日这般好看,让姨母错不开眼了。”她伸手,动作温柔的摸了下面颊,又流连着拂过她的花簪、华胜,“这样首饰看着不像是外头的俗物,是……”
她含笑问着,目光温柔。
锦鸢执着锦氏的手坐下,柔声答道:“郡主娘娘先前赏的,是娘娘尚未出阁前,宫里大娘娘的赏赐。”
如今宫里能称为大娘娘的,仅有太后一人。
锦氏心中惊讶。
郡主待这丫头倒是阔气。
锦氏收回手去,笑容不变:“是个好东西,也衬你今日。”
锦鸢垂眸,作羞怯状。
说话间,锦家人也陆续来了。
锦大染了风寒,不便前来,但为了给锦鸢撑场子,锦大媳妇带了自己的一个姑娘、一个庶子、两个庶女都来了,庶子不过才六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用与姑娘们分席而坐。
厅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锦鸢一一见过,寒暄几句。
可穆惜迟迟不见出来。
幸好锦大媳妇会这些场面功夫,不至于冷场。
众人坐了小半日的冷板凳,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主母一直未现身,锦鸢催了两回,连锦大媳妇的脸上也有几分尴尬之色。
这分明是主母故意晾着她们。
是为——
刁难锦鸢?
锦大媳妇暗暗看了眼。
锦氏轻轻扇着团扇,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做了这么久,这茶水喝的人也都乏了,怎么还未见你们主母出来?”锦氏到底坐了多年的侧妃之位,一言出,视线扫去,多少让人心生些敬畏。
侍女闻言,略带歉意的福了福身。
“南定王侧妃勿怪,我家主子已在梳妆打扮,快出来了,还请诸位再坐会儿吃些茶水罢。”她眼神示意婢女上前倒茶。
锦大媳妇的姑娘是被娇养着长大的。
坐到这会儿已经十分不耐烦,缠着锦大媳妇的胳膊道:“母亲,在这儿坐的太无趣了,今日喊我们来吃席面,连个小戏也没有——”
“住口。”
锦大媳妇等着她说完后,才佯装呵斥一声。
姑娘撅着嘴,不乐意的哼了一声。
锦大媳妇带些歉意的看向锦鸢,道:“这孩子就是被我和你舅舅惯坏了,你别同小孩子一般计较。”
锦鸢脸色淡淡的,语气分外平静,“舅母言重了,拘着孩子们在这儿坐着也为难他们了。锦鸢这就去请示主母,让孩子们先出去玩会儿。”
锦大媳妇意外。
这丫头被主母这般晾着羞辱,她倒是好脾气,竟都不见怒色?
在锦鸢起身后,穆惜姗姗露面。
流光溢彩的珠帘被一双手分开撩起,自帘子走出一美人面来。
女子容貌妍丽逼人,今日更是花了心思的浓妆艳抹,满头珠翠、富贵雍容典雅,在她现身的瞬间,似乎让整个厅堂都亮了起来。
唇红齿白、眼波流转。
如花团锦簇中盛放的烈焰芙蓉。
这份过于强势的美貌,挤入在场所有人的眼底、心间。
北疆妖姬、蓝月圣女。
果真名不虚传。
试问日日面对这样的圣女,哪个男人能轻易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