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哥儿扭着小小的身子,带着一股热意扑来。
撞入锦鸢的怀中,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含糊不清的叫‘姨姨’。
温暖的能将人的心也一并融化了。
锦鸢早已没了几日赶路的疲惫,陪着康哥儿玩了许久,看他困得揉着眼睛还不肯去睡觉,才让婆子抱着他去房里歇午觉。
竹摇、石榴忙着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又去房中归置、铺床。
院中得以安静下来。
锦鸢正想和婆婆叙旧,结果从屋子里传来康哥儿的哭声,哑婆婆立马站起身来,解释道:【平日都是我哄睡康哥儿的,姑娘坐会儿,我先去看看孩子】
然后撇下锦鸢、轻风就走了。
正准备坐下狠狠诉说一番思念之情的轻风:……
“不是,这不是顾先生的儿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儿子呢!”
锦鸢一个没忍住被逗笑了。
轻风:“锦娘子笑什么?”
锦鸢掩着唇也难掩笑意,“那也先得娶了媳妇儿,才能有儿子。”
轻风愣了下,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出自眼前的锦娘子之口,满脸震惊之色:“娘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北晖抱着长剑靠在一边,“你对娘子大呼小叫什么,娘子还说错了不成?”
轻风:“说得好像你娶了媳妇一样!”
北晖清了清嗓子,坦然道:“今年十一月,我表妹就要上京来投奔我,到时候我们就会拜堂成亲。”
轻风:???
“不是,兄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啊!”
北晖微微一笑:“可不就是等着当着婆婆的面说么。”
轻风……
两人一言不合,在院子里打了一架。
因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被哑婆婆一左一右拎着耳朵扔了出去,这场闹剧才结束。
哑婆婆顾着康哥儿,锦鸢便找两个婢女打听这一年里院里的大小事。
听两个婢女说,顾临邑挑的那个奶娘不好,仗着院子里没有主子在,哑婆婆又不能说话,在康哥儿夜里哭闹时就偷偷给他喂安神汤,到了白日里康哥儿总没有精神,哑婆婆特地请了大夫来看,这才被发现。
为此顾临邑还特地回来一趟,把奶娘赶走了,请哑婆婆亲自照料康哥儿。
每月补贴五两银子。
她们还担心婆婆年岁大了,看一个奶娃娃顾不过来,谁知道婆婆自从看了康哥儿,腿脚也利索了,胃口也好了,人也精神了,眼神也好了,连着针线活都能做了。
婢女们还说,康哥儿还是个好孩子。
最最亲近婆婆。
也没人仔细教他,他竟能看得懂婆婆的手势。
小院里也一日日热闹起来。
锦鸢听后,各轻风相视一笑。
婆婆能过得好,他们也算安心了。
到了晚上,婆婆将康哥儿哄睡后,才抽出身来找他们说话。
为着避嫌,锦鸢让竹摇、石榴都留了下来。
待婆婆来了后,才让她们俩下去休息。
三人已近一年不曾相见,白日里事多人多,这会儿夜里安静下来,才能仔细看着彼此。
婆婆握着锦鸢的手,疼爱目光的看着。
看完后,又去看轻风。
老人家眼眶湿润,又怕让小辈们笑话,用袖子擦干。
锦鸢也悄悄偏了下头。
婆婆发现了连忙捏着袖口替她拭泪。
锦鸢拉下婆婆的手,唇角漾着浅笑,柔声道:“我还当婆婆如今眼里只有康哥儿,没有我和轻风两人了呢。”
轻风一听,连忙点头跟着附和:“可不是嘛!今天看到婆婆心疼康哥儿那样子,娘子你是不知道,小时候婆婆打我们可狠——哎哟!”
话还没说完,就招来婆婆抬手扇了下他的胳膊。
力道轻轻。
但架不住轻风嚎得厉害。
“您忒狠心!下手这么狠——”
嗷地一嗓子,吼的婆婆眉心一抽。
在老人家眼里,这小子纯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痒痒了。
当下也不惯着他,撸起袖子满屋子追他。
脚上追着,手上比着:
【小兔崽子!但凡你早早讨个媳妇儿生个娃娃,我二话不说立刻回京替你看着!你有吗?啊?!都这个岁数了,还整日吊儿郎当的一个人混着!下回不带上媳妇儿别来见我!】
轻风在屋子里绕着跑了几圈。
见婆婆上气不接下气,也装作跑不动了,被婆婆抓住,狠狠打了下两下后背。
轻风扶着婆婆坐下,蹲在脚边,哄着道:“不急不急,别生气,会有的啊。”
哑婆婆借着烛火,凑近了才看见他的眉骨上新添了一道疤痕,连打下去的手都轻柔了不少。
【臭小子就知道哄我!】
轻风昂头,冲着老人家笑着:“这次肯定不哄您,锦娘子替我作证呢。”
哑婆婆恨铁不成的揉了下他的脑袋。
又看向锦鸢。
目光便更和蔼了几分。
【姑娘这次要在这儿呆几日?】
锦鸢:“这次来青州府就是看看您,大概住上五六日就要回京去。”
哑婆婆:【不再多住几日?马上附近山上的枫树都要红了,不如赏了枫叶、咱们娘几个一起过个团圆中秋,你们再回去?】
哑婆婆比完手势,已经用余光去威胁着轻风应下。
轻风悻悻地摸了下鼻尖,没敢应下。
婆婆向来周全体贴,这会儿忽然提出这么个任性的要求,锦鸢如何还不明白?
想必是连婆婆也听说了大公子与蓝月圣女一事。
锦鸢轻轻摇头,言语缓缓,“大公子与圣女大婚在即,我怕是不能留在青州府陪着婆婆过中秋了,不如我接婆婆和康哥儿一同去京城,中秋那日,我也能出来陪婆婆一起过。”
哑婆婆目光担忧地望着她。
锦鸢仍是温柔地笑着回道:“我没事,真的一点儿事也没有,大公子待我极好,郡主娘娘也待我好极了,我还认回了锦家,多了不少亲人。就是有些惦记婆婆在青州府过得好不好,这次回来见了你们都好,我也安心了,再陪您几日后,我再回京去。”
她轻言慢语地说着。
眉宇间、唇角边,细声细语,连眸中的光亦是温柔之色。
任凭人如何探究、细看,也见不到一抹伤心。
哑婆婆的心更软了。
【姑娘明日想吃什么?婆婆给你做。】
锦鸢弯眼笑着:“膏糖。我想吃婆婆做的膏糖,都念了许久了。”
【做!明儿一早就做。等晌午就能让姑娘吃到。】
锦鸢笑的灿烂,摇着婆婆的手撒娇,“那就辛苦婆婆咯。”
一旁的轻风连忙插了句:“我想吃婆婆做的红烧狮子头了!想了都快一年了!”
哑婆婆笑得眼角皱纹叠起。
打着手势:【做!明儿个都一起做!】
【一定喂饱你们这两只小馋猫!】
打趣的两人都笑了起来。
屋中三人,聚在一起叙旧,直至深夜,也仍旧有笑声传出来,于锦鸢而言,在青州府的每一日,充斥着烟火气,她像是这个家里再寻常不过的姑娘家,而非是后宅里的妾室。
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康哥儿。
这孩子实在乖巧可爱。
连着锦鸢都忍不住偏爱他几分,每日里陪他玩、带他上街、抱着骑马闲逛。
一日午后,锦鸢午睡才醒。
就看见康哥儿斜挎着一个布袋子,走得摇摇晃晃地出门去,连婆子要抱他都被推开了。
非要自己走出门去。
锦鸢看着觉得新奇,在后面跟着。
发现康哥儿站在巷子一户门前,锦鸢看着这位置熟悉,可不就是她当初办秀坊的屋子?如今悬挂着秀云书院的匾额。
从大门里传来少年清朗的背诵声。
“关关之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错落起伏,有快有慢。
康哥儿站门口,听得分外出神。
锦鸢看向一旁跟来的婆子,看康哥儿这样,不像是第一回来了。
婆子语气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咱们家里没一个识字的,偏康哥儿自书院搬来了这儿后,每日听见读书声就爱过来,一动不动的能站上一个时辰。前几日书院正好放夏休。东家也不像是个爱看书的,不知康哥儿像谁了。”
锦鸢愣了下。
想起了沈如绫来。
她偏爱诗词歌赋,手不释卷,也能写得一笔好字。
“许是像他娘亲罢…”
婆子诧异,“娘子认识康哥儿的娘?说来也奇怪,东家闭口不提这孩子的生母是谁。”
锦鸢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怎么会认识。孩子不是肖父就是肖母,我随口一说罢了。”
她蹲下身,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康哥儿喜欢念书?姨姨教你念三字经好么?”
康哥儿听见后,收回视线,眨了两下眼睛。
随后,竟是将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叠在一起,朝着锦鸢拱手弯腰,奶声奶气道:“康哥儿,谢,姨姨——”
还因他立不稳,弯腰时险些跌倒。
被锦鸢一把搂住抱在怀中。
小孩子的身子温热、软乎乎的,窝在她的怀中。
这一刻,却令她喉咙发涩。
之后两日,锦鸢当真履行承诺,买了本三字经回来,一句句念给他,又一句句说给他听,就像当初大公子教她识文断字。
回京前,康哥儿还不舍得她,抱着锦鸢伤心欲绝的哭了一回。
等锦鸢回了春景园中,已是大公子与圣女大婚的前一日。
蓝月使臣一行已在京城之外安营扎寨,南定王已前往亲迎,等到明日京城大门开启后,使臣便会送‘圣女’嫁入春景园中。
为明日大婚,禾阳郡主夫妇已提前入住园中。
而赵非荀仍忙于京中差事,不在园中。
锦鸢回语云斋更衣后,立刻去向郡主请安。
园中到处张灯结彩,红绸挂满回廊,垂下一盏盏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上头都贴着剪出来的囍字。
路上遇见的下人脸上也都挂着喜色。
却在看见锦鸢后,连忙收起笑脸,低头屈膝请安,连一个笑脸也不敢露出来。
锦鸢起先并未在意。
可人人如此,难免也影响了她的心境。
满园子的囍字,人人见她都是欲言又止的眼神,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禾阳郡主见锦鸢回来,自然欣喜。
拉着她坐在身边,仔细询问她沿途见闻。
她们正说着话时,吉量悄声进来,在禾阳郡主耳畔低声回禀,锦鸢因挨得近,隐约听到了王府、侧妃、病重这几个字音。
锦鸢这才想起了乔女一事。
禾阳听后,佯装关切:“既然如此,那就让人进来罢。”
吉量应下后出去领人。
“锦鸢,我有事要同你说,你冷静些听着,切莫着急。”禾阳郡主握着她的手,语气平静道。
“娘娘您说,奴婢听着。”
禾阳郡主:“是你姨母锦侧妃,十多日前,她就得了怪病,卧床一病不起,病中还惦记着你,今日听说你从青州府出来了,就想接你过去看看。”
锦鸢蹙眉:“姨母病了?病的厉害么?”
禾阳安抚的捏了下她的手:“别急,王府来了人,马上就进来了。”
话音落下,吉量已领着一个婆子进来。
锦鸢见过她几回,正是锦氏身边最得力的婆子。
婆子福身行礼,抬头回话时,露出一双疲惫微微红肿的眼睛来,如实将锦氏的病情说了一遍,复又看向旁边的锦鸢,语气近乎哀求,“我家侧妃膝下无儿无女,将娘子视作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在病中时时刻刻念着娘子,想见娘子一面……”说着,婆子潸然落泪,又连忙用袖子拭去,“恳请娘子去看看我家侧妃罢!”
婆子说得令人动容。
竟是柳嬷嬷、禾阳郡主听后都眼眶泛红。
吉量见状,迟疑了一瞬,才跟着红起了眼睛。
锦鸢看着婆子向自己下跪,哪里还能坐的住,连忙起身下去搀扶她起来,“您快别如此,姨母病重,锦鸢身为晚辈理当前去探望才是,容锦鸢向娘娘请示,这就随你去看姨母。”
婆子感激地颔首,“好!好!若是娘子能再多陪侧妃几日……”
这句话锦鸢却不敢应下。
明日就是大公子大婚,她如何敢擅自离开?
正要拒绝时,禾阳郡主先开了口:“锦侧妃膝下无子,王爷又在京城外接待蓝月使臣,她在王府中实在让人觉得可怜,既然她如此疼爱记挂着你,你就去多照顾几日,府里的事情,我自会和大将军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