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子药丸一事,是郡主娘娘命人配置的,是她自己日日不落的服用的,比起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种种可能,她更奢望与大公子携手走到日子更多些。
既然大夫说不妨事,她也不愿细问。
锦鸢道谢,送袁大夫出门。
屋中只剩下赵非荀一人。
他疲乏的阖上双眸,脑中再度想起那一段冗长的梦境。
与如今所发生的事有些出入,其中还涉及到荒诞的未来之事。
他不信怪力乱神之说。
更不信神佛庇护。
但梦中种种,实在令他匪夷所思。
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一切的不同都源自那一场谁都不曾在意的试婚起。
梦中,试婚过后,他利用小丫鬟打听国公府消息,沈女事情暴露后,小丫鬟家破人亡无处可归,他救下了自寻短见的锦氏,让她成了服侍自己的丫鬟。
自这之后,他先前断断续续所梦见过的场景,似乎都出自于这两年之中。
不同的是,梦中没有秋猎一事,也没有青州府一案,陈家是因贵妃弄权而倒台,他也不曾参与云秦一战。
梦中的他是在北疆一战中受了几次伤。
回京后才察觉不适。
也是袁大夫及时查出,他中了什么毒,又告诉他蓝月忽律一族能替他解毒。
梦境变换。
他再次看见小丫鬟亲口告诉自己,她怀孕了。
他似乎并不喜这个孩子的到来。
认定这个孩子是她用了手段才得来的。
梦中陛下赐婚,他大婚。
锦氏的哀怨、伤心绝望那么明显的写在脸上。
他更是不喜。
锦氏不过是一个通房丫鬟,她如今仗着怀孕,胆子愈发大了,他开始冷落锦氏,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
压抑的梦境持续到他得知锦氏逃出去的消息,被带回来后,她才知道沈家之事,发疯了般质问他,是否将她当做棋子?既然是棋子,为何要救她?
梦里的锦氏,瘦的可怕,怀孕的肚子更显得大的吓人。
梦中的‘他’是怎么说的?
“日日避子汤喝着,这孩子这么来的,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留你们母子一命,已是我念你这两年侍候侍候有功。”
这番话后,他看见锦氏眼底的光暗去。
可他仍选择转身离开。
区区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在她怀孕后他容忍她产子,已是恩宠,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甚至连她出逃,他亦没有计较。
她竟然还敢怨恨他?
是锦氏忘乎所以失了规矩。
让她自己好好想清楚再说!
命人将她严加看守。
直到她平安产子再解了她的禁足。
可没有等到那日。
两日后,他外出归来,噩耗传来。
等他推开门,进去那间腾着苦涩药味的屋子时,她已经没了气息,连带着肚子中的孩子也没了动静。
跪了一屋子里的。
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
他一步步走到床前,低头看她的脸,恍惚间想起她笑盈盈提着裙裾向他奔来时的鲜活,可现在——
她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他视线僵硬地从她脸上挪开,看见地上碎裂的玉佩,眼瞳狠狠一颤,冷声问:“锦氏为何会死?为何不请大夫?”
跪在地上的婆子说。
“姑娘忍到了今日,老奴想要请大夫,也已经晚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摔断的碎片。
这是他一年前,他赏给锦氏的,那时的锦氏温顺听话乖巧,他动了想庇护她的心思。
等到大婚后不论她生下的是男是女,都会抬她为妾。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碎片,这不是无心失手跌落的裂法,而是被人用力砸在地上,才能碎成这样。
是……锦氏砸的?
他猛地握紧手掌,碎片刺破、划破掌心,鲜血顺着拳头滴落,耳边是婆子惊呼的声音,可他眼中只剩下锦氏一人。
她如何能寻死?
竟然带着孩子一起?
那不是她费尽心机怀上的孩子吗?
她连孩子也不要了……?
他的愤怒却已无人回应。
掌心的刺痛逐渐蔓延至胸口,心脏开始疼痛、痛如刀绞——
锦氏她如何敢——
……
“大公子!”
“大公子!”
耳边急切的声音响起。
赵非荀从压抑的回忆中回神,睁开眼,看见眼前满目担忧的小丫鬟,疲惫后,耳边残留着嗡鸣声,他盯着小丫鬟的双唇,张张合合,一时竟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眼前的锦鸢,鲜活真实。
满心满眼都是他。
更不曾决绝到含恨而尽前说出‘只盼来生不再纠缠’的锦氏。
他抬手,手掌贴在她的面颊上。
小丫鬟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手掌贴着她的面颊、脖颈往后移动,拢着她的后脖颈,将她轻轻压入怀中。
“大公子……?”
小丫鬟的声音,夹杂着细柔的担忧。
男人耳中的嗡鸣声逐渐消失。
他垂下视线,眸光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姑娘,自己都已舍不得看她落泪,如何还舍得像梦中那样待她?冷落她?
梦境真假参半。
早在试婚那晚初见后,他对她,从身体的欲望延伸至锦鸢这个人,再到现在,他想要给她的更多,名份也好、子嗣也好、尊荣也好、富贵也好,他能给的,已不对她吝啬。
他不信神鬼之谈。
却独独在梦境结束的那一刹那,睁开眼面前的锦鸢时,他心中竟有‘庆幸’二字。
梦中的他错失锦氏。
这一生,他绝不会再让梦境重演。
锦鸢被抱在怀中,乖巧温顺的不敢随意挣扎,这一刻无声的相拥,她并不讨厌,更让她欢喜的是,大公子醒来这件事。
在温馨宁静中。
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锦鸢。”
“嗯。”
“多吃些罢,瘦的身上都是硌人的骨头。”
锦鸢……
温馨的气氛被小小的破坏了下,她双臂用尽抱住他,轻声道:“是,大公子醒来了,今后我顿顿吃两碗饭、每日睡足四个时辰。”说着,她昂起头,星眸微闪,“到时候您可不能嫌弃我丰腴。”
赵非荀的屈起骨节,在面颊上轻轻擦过。
“爷不嫌弃。”
眸色含笑。
看得锦鸢忽然想起夜深人静时,那些失了分寸、没了度的画面,倏地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挣扎了下,要从他怀里退出去。
赵非荀挑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忍着笑意问她:“躲什么。”
“没躲什么,”她声音渐轻,“是要去写信给娘娘报平安。”
赵非荀这才松开她。
“去吧。”
锦鸢连忙起身。
身后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写完拿来给爷,顺便看看小鸢儿的字有无长进。”
锦鸢心头微漾。
回眸看他。
唇角勾起,眼稍柔软的垂下,浅浅笑着,回道:“大公子到时可别吃惊。”
烛火下,她浅笑盈盈着回眸这一瞬,深深印入赵非荀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