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她径自拉起周嘉清的手,不容分说地步入那条密道中。密道内,空气略显沉闷,只余下两人细碎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周嘉清觉得今日的周嘉宁显出几分疲惫,这在她那素来沉稳如山、波澜不惊的性情中实属罕见。或许是因为皇上的事情?
对了,皇上身上的毒素已深潜骨髓,哪怕是“续命丹”在,也仅能解其毒势,却无法挽回那数十年累积于身的损害,那太子呢?
前世太子毒发身亡,早皇上一步先行去世,皇上在此打击下很快驾崩,徐竟骁却对他说,太子一出生便被下了毒,时日无久,那,她的姐姐可知道吗?
“清儿?”耳边传来周嘉宁的声音,“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我说话你都未曾听见。”
周嘉清回过神来,道:“啊,姐姐,真是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无妨,这么晚了,人因困乏而走神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你需得注意身子,莫让忧思伤了心神。”
周嘉清走着走着,终是按捺不住,问:“姐姐,清儿心中有个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姐妹,有何不可言?但说便是。”
只见周嘉清道:“姐姐,关于太子殿下体内所中的……那毒……你是不是早已知道?”
“确是如此,我心中早已有数。”周嘉宁神色微敛,随即淡然笑道,又似有意无意地引导,或者说是转变话题,“清儿,你第一个提及的竟是此事,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你就不好奇寝宫那里会发生的事吗?”
“太子与王爷筹谋良久,布局周密,孟回序此番举动,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他不知道王爷和太子的关系,误以为太子孤军奋战,如今他手中更没有‘续命丹’作为依仗来牵制王爷,其结局,怕是早已注定。”
“你倒是心思细腻,洞察秋毫,孟回序今夜要做什么,王爷和太子如何布局,不用我们说,你早已了然于胸。”周嘉宁继续道,“那么,且让我问上一问,对于那位深藏不露的四皇子,你又如何看待?他在这场游戏中,会如何布局落子,是独善其身,或是更进一步?”
周嘉清道:“我刚进宫时就听齐公公说,谢元赋是最早来的,他这人最是谨慎,总爱隐匿于他人身后暗中筹谋,出头的事是不会做的,更遑论涉身那等起兵叛乱的滔天大罪之中。于他而言,权柄之路需清白无瑕,方能稳坐高堂。这次意在悄然衡量太子与王爷背后的力量深浅,而非急于一时之利。无论他怎样,我们的应对之法亦不变,西云之根,盘根错节,愈早触及,愈显棘手。先皇在你与太子大婚那夜,将西云众多潜伏者引了出来,加之这些年来的暗中搜集,待其成熟之际,再一举将其连根拔起,岂不是更为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周嘉宁讶异道:“你倒是十分了解他。”
周嘉清未正面回应,转而继续道:“话说回来,太子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借游历之名,与你寻觅解毒之法,而不是一早就将目标放在孟回序的身上呢?”
周嘉宁停下脚步,看着周嘉清,道:“世人皆传‘续命丹’有多神奇,仿佛能逆转生死,实则其力所及,仅限于解救半年之内的新毒而已。而当我们知道孟回序手中握有此等奇药之时,太子已经中毒十年了,那丹药于他,是没有用的。孟回序此人,心思深沉,自始便筹谋将孟家千金视为棋中一子,意在皇后之位,更对太子殿下之病况了若指掌。是以,他的棋局,从一开始便选择好了二皇子。朝堂之上,孟回序步步为营,行事滴水不漏,让人难以觅其破绽。更何况,他成心用这颗药牵制王爷,其心机之深沉,可见一斑。如此布局,他又怎会轻易松手,转而将药交出相助他人?”
说着,周嘉宁好像又想起什么,继续道:“其实说来也奇怪,殿下与王爷,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性情却大相径庭。王爷的骨子里,更多承袭了他那武将养父母的不羁与刚烈,行事间透着一股子将门特有的豪迈与决绝,利落而不拖泥带水。殿下擅长迂回曲折之道,行事如春水绕石,虽意在千里,却步步为营,直至时机成熟,水到渠成。若换作王爷,或许早已雷霆万钧,斩孟回序于襁褓,以绝后患。但殿下不同,他视孟回序为东秦基石之一角,他有才干,为东秦做出了很多贡献。即便多年间,那奇药未曾轻易示人,殿下依旧让孟回序得以在权力的边缘安然游走,这份庇护之下,孟回序的心性悄然膨胀,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了破茧而出。”
“二皇子今夜,大抵是掀不起风浪了。”
“是,尽管孟回序的才干贡献于我东秦,但我东秦朝堂,根深叶茂,其稳固非孟回序一己之力所能轻易撼摇。此中玄机,太子洞若观火,朝中肱骨亦心照不宣。唯独孟回序,尚沉浸于一己之念,未能窥见大局之清明。”言罢,周嘉宁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继续道,“傍晚时,我给淑妃说了茶壶茶碗的故事。世间万象,芸芸众生,即便是那些心机深沉、错综复杂的人,亦有其简单纯良的一面。譬如已故的郑贤妃,其智计百出,然究其根本,她简单的一面,不过是她的心上人——谢元赋的亲生父亲!这,便是人性最微妙也最真实之处。再观淑妃的简单纯良,最显见于她骨子里的那份不涉权谋的清澈。在她的世界里,从无半点异心邪念,更遑论那颠覆朝纲、图谋不轨的野心。造反二字,对她而言,重如千钧,是连想象都显得多余而沉重。这个道理淑妃懂了之后,二皇子的脚步也就拦住了。说来说去,也就只有孟回序一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