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飞逃出城,挑拣荒山野道,往南方奔行数百里,钻入一处茂林峡谷。
天色将黑,雷云浓密。
不一会,簌簌雨点连珠成线,砸地有声。
萧泽恢复了人身,跌跌撞撞没走出几步,一头栽进泥水里。
他的身体,已是伤痕累累,破破烂烂了。
终于,活下来了。
他的身边,再没有百姓、没有士兵、没有皇子、没有世家、没有天君,也没有梦梦、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他一个人,不禁悲痛难抑,双手深陷泥地,哽咽不止。
凄风冷雨,寒凉苍穹。
是谁,无依无靠,孤身天地之间?
是谁,失去了所有,被世界遗弃?
暴雨中,他痛苦的捶着大地,他恨!
这一刻,他不恨朝廷,不恨天君,他只恨自己!
他恨自己,不该轻信他人,不该冲动盲目,不该热血昏头,不该思虑不周。
他恨,恨自己软弱,恨自己无能!
这世上所有悲剧的发生,都源自当事者自身实力不足。
若非如此,他就不会任人宰割,就不会失去梦梦,就不会——
这样痛苦!
啊!
少年,一定要有所失,才能有所悟吗?
何其沉重。
人啊,往往在经历了苦难之后才能成长。
是的,苦难能让人成长,可是苦难不值得歌颂,那只是无可奈何罢了,若得一世安乐,谁又愿意受灾遭劫呢。
积水渐深,萧泽不由的呛咳起来,他费力的撑起脑袋。
冰凉的世界里,他的脸上忽有一丝温热传来。
萧泽睁开眼,发现原来是一只迷途的角鹿,大雨中,正在吐舌舔舐着他的脸颊。
萧泽双目血红,猛地伸手抓住鹿角,扑了过去,张口咬在其喉咙上。
任角鹿鸣声凄呦,扑蹬不止,萧泽死活不放手,大口咽着鹿血,和同泥水,吞进肚里。
雨,仍在下。
萧泽爬上石坡,躲进浅浅的岩石山洞里。他浑身湿透,抱膝瑟缩着。
他呆呆的盯着洞口雨幕,久久不动一下。
他不经意的抬了抬眼,看见天际微光,鼻尖忽然泛出一阵酸楚。
【师父,你在哪?】
【师父,萧儿被人欺负了……】
夜雨如注,噪鸣不休。
萧泽将头靠在岩石上,疲倦的闭上了眼。
翌日清晨。
暴雨初歇,山洪消退。
萧泽将昨夜搭在树杈上的死鹿取下,他无心烹煮,撕扯着生肉,一口一口的吃着,尽可能多的往嘴里塞。
吃完这顿肉,就要上路了。
他还在佛光郡内,还没彻底摆脱危险,他知道,肯定会有人来追杀他的。
被雨水冲浸了一夜的鹿肉,有些苦涩。萧泽大口的咀嚼着,眼里充斥着阴狠。
佛光!
这地方,他还要回来的!
萧泽将剩余的鹿肉收好,也不顾肮脏,在衣袖上擦了擦嘴。
起身准备出发时,却见侧边树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再熟悉不过的绝美身姿。
萧泽静静站了片刻,二人相对无言。
他不知道龙婉儿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只知道,他得走了。
萧泽默默转身。
“要走了吗?”龙婉儿开口。
“嗯。”
“你~没什么要和我说吗?”龙婉儿微微露出笑容,声音却显苦涩。
萧泽摇摇头。
“我……等你。”
萧泽心头一震,轻叹数声,说道:“能最后见你一面,很好。”
望着萧泽离去的背影,龙婉儿指尖青光闪动,丹唇轻启,无声默道:“保重~”
过往记忆重现,带着心酸上涌。那个坚毅的青年,踏下山路,再没有回一次头。
一滴泪,滑落。
山水一别,天涯路远,再见不知是何期。
还能再见吗?
还会再见吧~
【萧泽,你要……好好的……回来。】
山风中,那一抹倩影,久久伫立。
……
佛光郡,地处云州西北地带,北临青州,西接魂州。佛光南边为云州灵渠郡,东边则与灵渠、广水二郡接壤。
萧泽已经定了主意,接下来,他准备穿过灵渠去往琴州,再由琴州往东南方。
去幽州!
幽州是幽冥殿所在地,一来这里远离九州,不必担心朝廷追捕;二来幽冥殿也是他必须要去地方。
眼下当务之急,是逃出云州,还有——恢复修为。
若他处于最佳状态,也不至于这样被动,至少他还能画出符咒,带梦梦早早逃离。
讽刺的是,他之所以变得修为尽失,却是为了这些可恶的百姓!
萧泽避开大道,不停的更换行进方向,一会往南,一会向东。
他在佛光郡就是从南门逃出来的,虽然璟廷华等人不知他的去向,可是以免官府进行海捕搜查,要谨慎些的好。
偏了官道,地貌自然就复杂了,山重水复、荆棘密林,沿途艰险难行。
困了,随便钻进一个偏僻处倒头就睡。饿了,逮住一只野兽张口就生食。
行了几日,萧泽远远望见老前方有处镇子。
思索再三,还是准备去牵一匹马,这样赶路速度会快一些。早些离开这地界,才能安心。
他用一块布缠在头上包住脸,当作遮挡阳光的样子,一面四处观察着,一面往镇子那里走去。
一路走来,但凡经过官道,路边都种有黑莲,甚至有些水土丰沃之地,也能看到黑莲的存在。
从他们给百姓分发莲子,距现在一个月的时间都还没到,黑莲已经是遍地生花了。
这种涉及生命安全的事,加上官家推动,传播覆盖的速度就是快。
因此在路上,萧泽多也以黑莲为警示物,尽量避开。
初夏时节,气温还不很酷热,路上行人多着两件衣裳,内衣外套,萧泽则是穿着一件单衣,头上裹着一块布。
他自己或许不觉得,但是他这装扮,着实有些引人注目。
他伙在行人里,不急不缓的往前走,一边留心聆听他们闲谈。
靠近镇子,萧泽看见前面有四名官差在盘查路人。心中思忖着:
看那几人就是寻常官差的样子,若论实力,应该连寻常的新人武者都打不过。朝廷应该不会派这种货色来抓捕他吧?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
走到近处,他见官差们人手一张画像,与路人挨个比对。
看不清画的是谁,萧泽心想没必要冒险,于是停下了脚步。他左右张望观察地势,要想进镇子,不一定非得走这入口。可是他进镇子的目的是为了找马,骑马的话必须得从主路才能出来。
算了,萧泽离开主路,往边上绕去。
“站住!”
官差看到了萧泽,在后面喊着。
萧泽不理不睬,继续走自己的,不跑,也没停。
“那个包脸的,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