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颠簸,狭小,冰冷的空间。
四周冰冷的木板紧紧挤压着她,她的身体无法伸展,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那逼仄空间带来的压抑。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着她的视线,让她陷入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我是谁?我是在哪?我要干什么?
哲学三问,好熟悉的剧情。
而在她的前方,是那一支迎亲队伍。
前方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后方批皮妖怪,扮人吃人。
最后面的段瑜感受到袖子里影妖的躁动,在识海里问它,“怎么了?”
影妖嗅到了恐惧的味道,是对黑暗产生恐惧的味道,是美食的味道。
“前面有人在恐惧黑暗。”影妖兴奋地在段瑜的识海里说。
段瑜不动声色地看向前,透过大红色的花轿,段瑜在看着一队抬棺队伍迎面走来。
四人抬棺,准确来说是四只身形修长的长吻狐狸,身着素白丧服。棺材前面的几只妖兽抛撒着纸钱,装模作样地流下几滴泪,再哭喊几声。
送殡的锣鼓声沉闷地响起,与欢快而嘹亮的送亲唢呐交织。
太诡异了。
“棺材里?”
“没错。而且......气味有些熟悉。”
段瑜扫了眼前方的师尊和李逐风,抬步向前走到花轿旁,在众多妖兽的注视下,轻敲轿子,“还好吗?”
“嗯。”听到熟悉的声音,段瑜才在这紧绷如拉满弓弦的局势中回到自己的位置。
媒婆一直掐着手中的绢巾,见段瑜没有发现异样才松口气。
“不去管他。”段瑜面不改色,在识海里回复影妖。
她听着这送亲唢呐,感到很熟悉,仿佛前不久才亲历般。
但是,为什么她想不起来呢。
不是那种模糊的感觉,而是醒来之前所发生的事情都是空白,没有一点东西能给她追溯。
突然,识海里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沈文君,你在搞什么?!”
沈文君?沈文君是谁?
识海里的她看着眼前小正太模样的天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看着眼前面露无助与害怕的沈文君,天道顿住了。这人在它面前抱着头蹲下,甚至发出呜呜声,更是让他惊掉眼珠子。
他本是察觉到这处有时空异动,以为又是沈文君搞得鬼,毕竟上次陵城那个疯子做的疯事,可是因她而起。
不料却见这人宛如新生儿第一次睁开眼,对所有事物都是无知无助。
“你怎么回事?”天道在沈文君身边踱步,打量着她,把她的头从臂弯里拔出来,抬手附上她的脑门。
它落下手臂,面露古怪,怎么会这样,她的生命竟然出现了断档。
简单说就是,其中一段时间连带着这其中的记忆都被切割走,导致时间不连续,记忆无法对接上。
他一手按在沈文君的脑门,一只手抵在自己的眉心,以天道的力量为她的记忆架座桥,让之前的记忆能通向现在。
沈文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小男孩神色肃穆的模样,开口:“你在干什么?”
瞧着这双淡漠的眼睛,天道感觉好像不是自己在俯视她,而是被她审判。
一生气,倒是将沈文君踢出了她的识海。
?第一次知道还可以被别人踢出自己识海的。
沈文君也不恼,悠悠转醒,感受这狭小的空间与紧逼的四方木板。
很快就得出结论,她这是被关在棺材里了。
然而,重点不在这个,她闭眼仔细倾听哀乐中的高亢唢呐声,前方貌似是一支送亲队伍。
“帮我,我要看看棺材外面的情况。”沈文君再次进入识海,对着气鼓鼓的天道说。
说完后,她发现自己又被踢出去了。
不过,再次睁眼,厚实的杉木板在她的眼前就如玻璃样,前方的送亲队伍一览无余。
她心下一惊,站在前方的那分明是王媒婆。
在两队相遇时,沈文君见段瑜在轿子旁敲窗,随后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见此,她的眉头皱的都能打个中国结了。
她这是进入幻境了?不然怎么能旁观自己出嫁。
没错,这与她记忆里到义庄前送亲途中发生的事一模一样。
先是听到送殡锣鼓,后段瑜来问她是否安好。
她之前都有经历过,只不过,这次她从花轿的视角转到棺材的视角。
话说,到义庄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沈文君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这一段记忆,就仿佛她是直接从义庄入口蹦到棺材里,那里发生什么事她都不知道。
“天道,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沈文君再次进入识海,对话天道。
在睁眼见到眼前的小男孩时,沈文君就认出了他是天道,毕竟他浑身上下透露着我不爽想用雷劈你的感觉。
天道气还没消,闭上眼睛不看沈文君,敷衍道:“你的生命少了一段,而那部分记忆自然就没有了。”
“能找回来吗?”直觉告诉她,义庄中发生了很重要的事。
“这个世界哪里不需要我?你怎么确定我就会帮你?”天道避重就轻,没有回答她。
笑话,怎么能让她知道他做不到。
既然这样,这次换沈文君主动离开。
她在棺材里没有多余的动作,透过玻璃看红事与白事两支队伍相遇再到离开,目送他们前往义庄。
太真了,简直一模一样。
沈文君抬手抚上杉木板,她找不到这幻境的破绽。
就仿佛,就仿佛这不是幻境,而是她记忆的一部分,她喃喃道。
沈文君闭上眼,感受着棺材的颠簸,现在要考虑一下她自己的情况了。
抬棺的四只狐狸,外加几只撒纸钱敲锣鼓的妖兽,敌众我寡,她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走了多久,棺材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亮,在一阵灵力波动后,又是一段崎岖的小路,仿佛是乡土间的泥土路,她甚至闻到了青草的气息。
嘈杂的声音渐渐近了,她听见了。
“你说,咱们这鬼大人怎么这么喜欢下葬啊,这几个月加这回都已经下了六回了。”
“别乱说话,棺材来了,快给我演。”
两只黄鼠狼扮作人形,站在送殡路上必经拐角处,开始哭起来,“李大人,你怎么就去了?”
“李兄文采斐然,我还等着你的文章呢。啊啊啊啊,天妒英才啊!”
沈文君听的满头黑线,你们哭错人了。
后面这路上这种论调数不胜数,她都不知道听了多少这鬼大人的事,全是溢美之词。
她看见了这李大人的府邸,虽说比不上姚府那般气派,却也在这镇上里算是显赫人家。
最后的最后,四只狐狸终于把她在灵堂里放下来了。
正中央是她的杉木灵柩,四周白色的幔帐随风飘动,地面铺着陈旧的青砖,墙壁上挂满了黑白色的挽联。
前来吊唁的人的身份是李大人的同窗,昔日好友,政敌都有,唯独没有亲人。
不过,想来是这些孤魂野鬼没有胆量来扮演这李大人的亲人。
没错,吊唁之人都是恶鬼,饰演表面哭丧实则赞扬他的是妖兽。
这里是一场大型cosplay,灵堂版。
沈文君在灵堂里数着来吊唁恶鬼的数量,一,二,三......足足十四只。
外加别院处摆上的十几桌,也有百十来妖兽,沈文君拇指压在中指指节处,沉思接下来要怎么办。
突然,她感到有人趴在棺材板上,放声大哭,“我的夫君,你怎么就走了啊?”
夫君?李大人的夫人来了?
沈文君转过头,想透过棺材板看看是谁。却不料正好对上了一双不大的眼睛,正正好将王媒婆的脸看个全。
她卸了脸上厚厚的脂粉还有花里胡哨的衣服,反而扮作高门贵妇,一个失去丈夫悲痛欲绝的寡妇。
“别出声。”在悲怆的哭喊声中陡然夹了这一句警告,沈文君都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她按兵不动,倒要看看这王媒婆是何方神圣。
作为这里除去她之外的人,能在这些对活人虎视眈眈的恶鬼和妖兽下,进退自如,她自身实力如何?或者说她背后的李大人这个恶鬼实力如何?
“我的郎啊,怎么这么狠心就抛下我走了啊!”王媒婆仿佛悲伤到极点,一下子冲出来,就要往棺材上撞,“不如我就随了你去。”
旁边两位李大人昔日好友连忙上前去拉住她,眼里透露着贪婪的绿光,却不敢在手上有动作,“夫人节哀啊。”
后面的流程仿佛加了倍速,沈文君在灵堂上听了一天的哭丧,直到黄昏,才有下一步动作。
那四只狐狸又来抬棺,这回他们的目的地是后山处的祖坟。
灵柩被缓缓放入事先挖好的墓穴中,王媒婆再次放声痛哭,她用手抓起一把把泥土,散在棺材上,仿佛在与最爱的丈夫告别。
随着最后一杯土的覆盖,一座新坟渐渐形成。立上墓碑——李黎阳之墓。
但若是沈文君出了坟茔,她能看到这片地上像她这样的小土包还有五个。
沈文君闻着周围泥土潮湿的味道,不能确定那四只狐狸是否远走,毕竟鬼和妖兽的脚步声极轻。
她然,她感受到一阵眩晕,下面的泥土仿佛是空的样,这个棺材正在急速往下降。
沈文君默默地数着,大概有个四五秒。
根据自由落体运动的位移公式,她此时在地面之下百米处。
用力推开棺材板,沈文君爬了出来。
王媒婆就站在几米开外,冷眼看着沈文君费力地爬出。
“虽然你不记得我,但是不想死就跟我走。”说完,王媒婆就转身向前走去。
看来她来到棺材是与她有关,甚至有可能就是她一手操作的。
不然,怎么解释王媒婆知道她醒来时是没有记忆的?
沈文君思及此觉得有趣,她倒要看看王媒婆耍什么花招。
“你是谁?我以前认识你吗?”沈文君着急地跟上,仿佛有着莫大的不安,甚至被路上的土石块绊了一下。
王媒婆走在前,面色不佳,没想到那施刚是个窝囊东西,让其他姑娘顶包她自己闺女。
沈文君一边抽泣,一边打量着四周。
她们现在走的是一条漆黑的地下甬道,很窄,只能通一人。
地底下是没有时间尺度的,沈文君不知走了多久,这条甬道才到头。
这是一座地底下的宫殿,宫殿的墙壁由粗糙的岩石堆砌而成,没有经过精细的打磨,石缝间偶尔有泥土渗出。
看得出来,这座宫殿年久失修了。
沈文君踢开脚下的碎石,紧跟着王媒婆,看到这适时变现出害怕,先要伸手去够王媒婆的衣袖,“嫂子,这是哪啊。”
却被王媒婆无情到躲开,“去能让你活过今晚的地方。”
今晚?今晚是什么日子?
沈文君想到棺材里透入的微光,今日是七月十五!
鬼节,今夜鬼门大开!
如果说,修仙界的所有修士的最终梦想是证得大道,飞升成仙。
那么这片大陆上的鬼的飞升渠道可就特别了,一言蔽之就是抢,抢在所有鬼之前进入鬼界。
每年能进入鬼界的恶鬼最多只有一个,其余的恶鬼要在鬼门关闭之前离开,不然我就被鬼门吞噬,化作次年开门的能量来源。
这一过程被称为赴鬼宴。
今夜鬼门大开,这片森林里的恶鬼可不得安生,那王媒婆背后的鬼大人会做什么?
王媒婆带沈文君来到一座石室面前,她在墙边按下一个石按钮,石门缓缓上升,王媒婆站在沈文君的身后,突然从背后推她进去。
沈文君一时走神,竟让她给推倒在地。
背后的石门在她进去的一霎开始下落,王媒婆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需要做什么,进去她们会告诉你的。”
沈文君在王媒婆走后,她擦去脸上的泪珠,从地面上站起来,往前走去。
石室内部陈设极为简单。几张破旧的石椅随意地摆放在一旁,椅面上有着斑驳的痕迹。一张巨大的石桌位于中央,桌面凹凸不平,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碰撞和磨损。
“呀,你就是今天来的妹妹吗?”
沈文君突然听到石室黑暗处传来的少女的声音。
那少女欢快地抱着手里的书走来,一把塞到沈文君的怀里,“快来抄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