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
一个少年从墙头上掉了下来,也许是爬墙脚打了滑。
那少年从迎春花丛中抬起头。
高鼻深目,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一双翡翠似的绿眸。
江夜眠松松垮垮挂在姚风的身上,并不害羞自己接吻被人看到,大大方方调侃道:“你怎么喜欢听人墙角?”
绿眼睛站起来,顾不得拍落身上的草叶,也没有注意到姚风正冷冷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
他脸早已经红透,指责江夜眠道:“这可是白天,中原的女人都讲究三从四德,怎么你这么不知廉耻?”
江夜眠笑嘻嘻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有关!你这么戏耍大护法,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呵。”
他的谎言太过拙劣。
如一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泉,江夜眠对他并无兴趣,懒得理他,朝姚风甩去一个眼神,道:“晚上等你,记得洗干净。”
姚风郑重地点头。
门嘎吱一声,合上。那一抹水红色的倩影消失。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冷,看向绿眼睛。
绿眼睛的目光还黏在那扇门上,那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当那阴冷的视线刺在他身上时,他恍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大护法,我——”
手上一阵剧痛传来。
他低下头,右手大拇指已经落在地上,血一滴一滴落在土壤上,渗入浇灌迎春花丛的肥土中。
“再有下次,我会要你的命。”
——
江夜眠进屋。
馒头正在妆奁盒子里闭着眼睛,似在休息。江夜眠伸出食指,摸了摸它头顶的绒羽。
刺啦,刺啦。
王婶正手持扫把,扫卧室里的灰,头都不抬,也不敢抬。近日里频频出现的异域人士已经叫她吓破了胆子。
江夜眠理了理衣服,走过去,柔和地说:“王婶,你就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他们不会伤你,如果有什么事,便来找我。”
“好,好……”
王婶讷讷称是。
江夜眠从袖中荷包内,取出一锭银子,递到王婶的手里,非要她收下。
“不行,我不能收……”
“这银子算是酬金。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王婶缓缓抬起头,几根银发飘落在鬓角,顾不上整理,表情又惊又怕。
“什,什么?”
“在这里看见的一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不光是我,你也会大祸临头。”
王婶战战兢兢的点头。
江夜眠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和颜悦色道:“这就对了,拿着这些银子去给你女儿扯件衣裳,开开心心的就挺好。”
王婶的眼神中,这下真的添上了一抹恐惧。她没有和江夜眠说过自己有女儿,她是怎么知道的?
江夜眠微微一笑,又道:“我听说你的丈夫是个赌鬼,之前还差点把你女儿卖掉。”
王婶不知她提起这个有什么用意,手渐渐攥紧,垂下的目光中染上了绝望和麻木:“是的。我们这些下等人命苦……不如姑娘命好。”
江夜眠握着她攥紧的手。
这是一双苦命人的手,满是厚茧,指节因长期劳作而变形,其上遍布伤疤。
她双手握住这只手,表情带着悲悯。
“他应当有段时间没回家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王婶一怔。
她猛地抬起头,浑身都在颤抖:“你,你?!”
江夜眠微微一笑。
假如王婶要痛恨她杀了自己的丈夫,要报仇,或者报官,那就当她看错了人。
王婶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多少年了,那个混蛋就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头顶。
他殴打她,拿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绣品卖钱赌博,害她双眼近乎失明,双手做到变形。
她生出来的女儿们稍稍长大一点,那么懂事,那么乖巧听话,却一个个被他卖掉,最小的一个才八岁。
要不是她舍命相护,最小的女儿也会被拉去卖进窑子里。
多少年了,她听到巷子门口沉重的脚步声就浑身发抖。
现在,他……不会再回来了?
王婶木然看着她。
江夜眠道:“你可以慢慢想以后怎么办,我这里的工钱一直都会给你发,需要用钱,预支也可以。”
两行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来,在布满灰尘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王婶屈膝就要跪下,江夜眠一向不喜欢别人下跪,扶住她,和她又说了一会儿话。
王婶好一会儿,抹掉眼泪,忽然道:“姑娘,其实……其实我,我一直都在把你的消息往外递。具体的人,我也不清楚,只晓得是个太监,声音尖尖的。”
江夜眠道:“没关系,我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
只能是林章了。
就是不知道林章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告诉李太后。江夜眠不信李太后满足她的所有要求,会别无所求。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江夜眠推开门一看,外面傻子正与人对峙,神情冷漠,满是不耐。
门外的人是林章。
他换下那一身靛蓝太监服,身着便衣,面白手嫩,腰显得格外细。
林章试图跟姚风讲道理,可他很快就明白跟这种倔人讲不通道理,不管说什么,他都不肯放人进去,也不肯让江夜眠出来。
林章耐着性子道:“我只有些话要带给江姑娘,并没有敌意。”
姚风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林章皱眉:“只想请公子通传一声。”
姚风薄唇一掀,道:“滚。”
林章抿了抿唇,神色冷淡下去,却不动弹,看样子是准备一直等在这里。
江夜眠从门内出来,恰巧听到这一句。
外面的人是林章,那可就不一样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十年来对他的照顾,给他这间宅子,那么多银子。这些恩惠不是假的。
江夜眠:“不得无礼!”
姚风眼睛一亮,像一只大狗般凑到江夜眠的身边,拱卫着她:“娘子!”
江夜眠没有管他,走到林章面前,目光在他细窄的腰上转了一圈,盈盈一礼道:“林总管,一段时间不见,身体可好?”
“托江姑娘的福,一切都好。”
林章脸颊微红。
他总觉得江夜眠变了,像会吸食精气的妖怪,一颦一笑较之前更为动人,勾魂夺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