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站在老妪的面前。
老妪抬眸,看着很和蔼的样子。
姜望问道:“有酒么?”
老妪咧嘴笑道:“我这里是酒铺,没酒叫什么酒铺?”
跟过来的宋思烟很警惕看着老妪。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老妪说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望道:“那我要一坛最好的酒。”
老妪眯眼道:“你确定?”
姜望道:“有问题?”
老妪盯着姜望看了许久,笑道:“没问题,但要等一会儿。”
姜望问道:“等什么?”
老妪说道:“最好的酒现在没货,要等人送过来。”
姜望道:“等多久,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老妪笑道:“一会儿而已。”
宋思烟拽了一把姜望。
还没等打得眼色被姜望看到,老妪忽然道:“酒来了。”
姜望和宋思烟先后转头。
老妪笑着道:“我就说只是一会儿吧。”
姜望没有说话。
宋思烟又拽住了姜望的衣角,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那个少年。
少年推着放满酒坛的独轮车,很艰难的从雾霭里走出。
他把独轮车停在酒铺前,喘了两口气,朝着老妪打招呼,“婆婆,酒来了。”
老妪笑道:“娃儿,辛苦了。”
姜望和宋思烟对视了一眼。
少年已经抱起酒坛在往酒铺里送。
路过姜望两人身边的时候,他笑着点点头。
宋思烟没忍住朝着老妪问道:“他是?”
老妪说道:“在漠关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很好很懂事的孩子,经常
会来帮点忙,大家都很照顾他,我也是把他当自家孙子看待的。”
宋思烟有些表示怀疑。
这时,少年从酒铺里出来,又要去搬独轮车上的酒。
姜望拍了拍宋思烟的肩膀。
等宋思烟看向他的时候,往旁边指了指。
宋思烟转头,精神一震。
雾霭越来越浓郁了,但里面的东西却更显得清晰,一排排站满了街道,只是站着,没有再往前走,且酒铺及铁匠铺门前的范围,并无雾霭。
宋思烟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微微摇头。
待少年把酒坛都搬完,老妪笑着说道:“两位客人,还要吃点什么?我去准备,外面风大,就别在这儿站着了。”
宋思烟退了一步。
姜望直接跨门而入。
宋思烟呆滞。
老妪看着她,眯眼笑道:“姑娘,等什么呢?”
宋思烟咬了咬牙,跑入酒铺里。
姜望回头看。
老妪转手关门,冲他笑。
姜望挑眉,说道:“还有个人呢?”
老妪笑道:“那个姑娘啊,她说有事先走了。”
姜望哦了一声。
少年抱着酒坛,已放在了某个桌上,帮着倒了一碗,也在朝着姜望笑。
老妪走向柜台,说道:“这漠关最好的酒,很是稀缺,一月里总共也就这几坛,所以很贵,客官若非要喝的话,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姜望看了眼那碗酒,是红色的,问道:“有多贵?”
老妪转身笑道:“比命贵。”
姜望点头道:“那我全要了。”
老妪一愣。
姜望忽然伸
手抓住少年的脑袋,狠狠砸在了桌上,酒坛啪的破碎,红色的酒水四溅,少年哀嚎一声,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老妪满脸惊恐的后退,“你要做什么?!”
姜望道:“付酒钱啊。”
老妪一时有些语塞。
姜望笑道:“看来是付对了。”
老妪脸色转而阴沉,说道:“我要的是你的命!”
姜望道:“但你拿不走。”
老妪狞笑道:“那可不见得。”
她拍了拍手。
后厨的门帘晃动。
唰唰蹿出两道人影。
是看着比少年还要小的一男一女,他们动作迅捷,直扑姜望。
面色惨白就如雾霭里的东西。
眼睛如墨,无半点白。
姜望抬手。
一手一个,抓住了他们的脑袋,嘭的一声,摁在了地上。
他们奋力挣扎,毫无效果。
姜望抬眸看着老妪,笑道:“就这点本事?”
老妪阴沉着脸说道:“你不想知道刚才那个姑娘的下落?”
姜望说道:“我会自己找。”
他掌下用力,噗嗤爆开。
两个挣扎的身躯没了动静。
老妪眼眉一挑。
姜望甩了甩手,指着地上趴着的少年,说道:“白日里他杀了你,你可知情?”
老妪浑身一颤,急声道:“绝不可能!”
姜望平静说道:“白昼与入夜是两个世界,或者说,是在特定的红夜。”
“我不知在白昼死去的人,是否都会在红夜里复活,还是只有在红夜降临前的白昼死去的人才会复活,但切实来看,你好像的确不知白天发生
了什么。”
老妪咬着牙说道:“无论你在白昼看到了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今夜,你必死无疑,因为你已经犯了忌讳,无处可逃!”
姜望皱眉,“忌讳?”
老妪说道:“你杀雾霭里的那些家伙,甚至魍魉,我都瞧见了,若你无视它们,其实还能活,只需躲着就好。”
“可你切实看见它们,并动了手,就已成了被猎杀目标。”
姜望耸肩道:“无所谓。”
老妪冷笑道:“我知你厉害,但再强大的人,下场都只有一个。”
话落,老妪直接自我了结。
瘫软在地。
姜望眉头紧皱。
他又看了眼还有气的少年,一把将之提前,环顾酒铺,最终朝着后厨拍了一掌,随着剧烈震颤,宋思烟尖叫着跑出来,直接摔在了姜望脚下。
好一会儿,宋思烟才回神。
期间,姜望没有丝毫扶她的意思。
“刚刚怎么回事?”
宋思烟爬起身,有些尴尬且后怕的说道:“我一进酒铺,就没瞧见你,甚至也没见那个少年,我回头看,酒铺门已关,我尝试打开却打不开,接着就出现了一堆怪物。”
“若非面前的墙壁突然坍塌,有了出路,我恐怕已死在那些怪物手里,想来是你出手的缘故,替我开了缺口,多谢你救了我。”
宋思烟不仅尴尬后怕,还有羞愧,觉得自己有些不自量力,这里的危险,根本不是她能应付的。
姜望看出她在想什么,说道:“其实怪我
,如果没有我,或者按你的计划行动,很多危险确实都能规避,至少你是有希望能撑到天亮的,但想得到想要的线索,就难了。”
他把刚才老妪的话告诉宋思烟。
姜望不觉得老妪在扯谎。
宋思烟有些恍然道:“无论是否看见,都装作看不见,就能规避风险!”
“怪不得我上次能躲那么久,每次换位置纯粹是我担心被发现,在它们离得近了,就先逃,结果反而多了危险。”
姜望说道:“雾霭里的东西能以此规避,其余的危险未必,若都以此标准而有恃无恐,怕是会出现更大的危险。”
他提着少年走出酒铺。
宋思烟很快跟上。
姜望看了眼斜对面的铁匠铺,里面已没了壮汉的身影,准确地说,里面的兵器也都没了,就像被洗劫一空。
宋思烟沉着脸说道:“是雾霭里的东西开始互相厮杀了。”
姜望问道:“那个打铁的你上回有没有看见他去了哪里?”
宋思烟摇头。
姜望再问道:“你说最后看到了神,是在哪里看到的?”
宋思烟指着那个白日里藏身的破旧铺子,说道:“就在二楼,所以我才暂时把那里当做根据地,按时辰来看,那尊神要在快天亮的时候才会出现。”
姜望眯眼说道:“无论是不是神,它随时都会出现,若只在特定时辰出现......这似乎就更像是被规定好的游戏,但不知创造这场游戏的人是谁。”
宋思烟说道
:“漠关小镇可以说是整个沦陷,且让就近宗门毫无所觉,哪怕婆娑宗门不久前被高辅秦杀得元气大伤,可能做到这一点,幕后黑手怕也不简单。”
姜望说道:“你明知这一点,还想着留在此地,拿到确凿的证据,能让宗门的人因此警醒,倒是勇气可嘉。”
宋思烟苦闷道:“你直接说我蠢就好。”
姜望笑道:“蠢归蠢,但为了小镇,为了查明真相,拿命犯险,都值得敬佩。”
宋思烟嘴角微扯,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姜望把少年丢给她,说道:“跟着我就行。”
他直接朝着雾霭里走去。
宋思烟不敢再迟疑,慌忙跟上。
雾霭里暂时没见那些东西的身影。
但出现了慌不择路的百姓。
到了此刻,姜望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回头看着宋思烟说道:“我初入镇的时候,见街上没多少人,因为跟着少年,也没有到处观察,这镇里有多少百姓?”
宋思烟说道:“根据我的观察,应该差不多有数百口人。”
姜望道:“有点少啊。”
宋思烟咬牙说道:“怕是很多都已丧了命,毕竟这镇里如此诡异。”
姜望说道:“但如果只在酉时,出入镇子的路才会封闭,在其余时辰里,若百姓知情,早该跑路,所以他们是死在红夜,正常的情况下,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才没有逃跑的想法。”
说着,他伸手拦住了慌不择路的百姓,是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
男子,有些瘦弱,穿着普通,正满脸的惊恐,姜望明知故问道:“跑什么?”
“有怪物啊,哪哪都是怪物!不跑等死么?你们也别在这儿傻站着,快跟我一块跑,我知道哪里安全!”
姜望挑眉,说道:“清楚在哪里安全,你还慌不择路,瞎跑一通?”
“我害怕不行么?这不是人之常情?”
宋思烟赶忙问道:“明知有怪物,为何没有提前离开小镇?”
“怪物是突然出现的,我们咋提前跑?你是不是傻?”
宋思烟看向姜望,说道:“你猜得没错,他们果然不知情,或许在天亮后,他们此刻的记忆就会消失,然后红夜再次降临时,又会重复同样的事。”
姜望嗯了一声,朝着那个百姓问道:“你说的安全地方在哪儿?”
“跟我来!”
他很快跑远。
这次倒是没有慌不择路,目标很明确。
宋思烟问道:“要去么?”
姜望点头。
他们跟上。
就在铁匠铺、酒铺相隔的另一条街,此地没有雾霭,甚至聚集着很多百姓。
稍微打量,就已不止百口人。
宋思烟眉头先皱起。
姜望笑道:“要么你观察错了,要么......这里的,未必都是人。”
宋思烟心头一跳。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即压低声音说道:“若难以分辨,恐有危险,咱们会防不胜防,要么还是退出这条街,你觉得呢?”
姜望没说话,他四处观望。
整个小镇已经都是雾霭,偏偏除了
铁匠铺、酒铺门前的范围,以及这条街没有,就很奇怪,至少这条街是有特殊之处。
姜望道:“先看看。”
宋思烟只能点头。
她把扛着的少年放下。
旁边有人注意到,小心翼翼上前,“是阿绰?”
宋思烟看了眼姜望。
姜望问道:“你认得他?”
周围又有百姓走来,他们纷纷出声,“阿绰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们当然认得,这么些年,谁家没给他饭吃,但阿绰不是已经死了么?”
说到这里。
百姓们很快惊恐,似乎确定是阿绰后,又急忙往后撤。
姜望皱眉道:“他几时死的?”
有大胆些的颤抖着声音说道:“两年前就死了!”
宋思烟惊讶道:“两年前?你们确定?”
另一位百姓说道:“当时埋他的时候,还是我亲手填的土,怎会有假?”
其余百姓也七嘴八舌,“是啊,阿绰死的时候,咱们都去了,因为是个好孩子,我还差点哭晕了,现在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怪物伪装成阿绰的样子?”
“怪物为什么要伪装成阿绰?”
百姓们似乎又没了惊恐的心思,议论纷纷。
宋思烟问了好几句,闹哄哄的,也没有人回答。
是姜望放大了声音,“都闭嘴!”
百姓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齐齐看向姜望。
眼神很是怪异。
姜望皱眉,暂时忽视,问道:“阿绰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百姓们挠头的挠头,抓腮的抓腮,苦恼思索着。
忽然,第一
个上前搭话的那个百姓,阴森森咧嘴笑道:“阿绰很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