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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最恐惧的秘密

    故事要从他身体终于有知觉的那天开始说起,陈松第一次将手伸出窗外,感受到了春风流动。他并没有像上次告诉过记无双的那样,一直待在那逼仄的小屋子里,相反,他第一时间, 就支撑着残破的身躯,扶着椅子来到了院子里。

    他太长时间没有感受到外面的阳光了,长久卧床让他日益消瘦,但是眼神里的那种不服输的精气神并没有消失,他十分雀跃,跟自己的母亲诉说着以后的生活。

    他说他想像他的老师一样,开一个私塾,教猎户农户的孩子们读书。虽然他的双腿不能动了,也无法去考取功名,但是成为一个教书育人的夫子也很不错,他并没有放弃生活的希望,甚至对着未来有着很多的打算。

    陈婆婆当时也没有拒绝他,也期望他走上正常的生活,但是让陈松没想到的,他走上正常生活的第一关,居然是娶亲。

    “我不想要娶亲生子,我这样的残缺之身,有哪家正常姑娘会嫁给我?我不想耽误别人。”

    “你不是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吗?哪个正常人不成亲生子?更何况你只是双腿残疾,又不是不能人事,之前村里镇上那些女子不是一个个都想要嫁给你吗?”

    “…………娘你……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你能不能不要异想天开,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我已经残疾了,谁会愿意嫁给我,你有女儿也不想嫁给我这样的人吧?”

    “你不用管,我会给你找的,你已经十九岁了,正常人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当然是先成家再立业,等你把亲事办下来,我就同意你开私塾,不然,你想都不要想。”

    “娘!”

    用陈松的话说,当时的陈婆婆还沉浸在儿子是十里八乡才子的美名中没有苏醒过来,以为就算是双腿残疾,好歹样貌出众,才华横溢,不都说人的灵魂比皮囊更为重要吗?她相信自己儿子如此优异才华的灵魂,一定会吸引到很多女子。

    可是事与愿违,这个小镇不算富饶,一个残疾男人养家太不容易了,嫁给他活着都是个问题,更何况还要为他生养孩子,对当时的女子来说,着实不易,陈婆婆找了不少媒婆,最终也没什么结果。

    陈婆婆骂了好几天,最终还是认清了现实。

    陈松倒是挺坦然的,甚至松了一口气,他劝陈婆婆,“有没有妻子我无所谓的,有书读就好了,虽然做私塾先生也挣不了几个钱,但是养活自己应该可以,你不用担心我以后的生计,我只是没有了双腿,又不是没有脑子。”

    “你懂什么!这样还有什么希望!”陈婆婆狠狠地训斥了陈松。

    陈松以为过几天陈婆婆就会想通了,就像接受他残疾一样,可是并没有。没过几天,她突然带着一个女子出现在了陈松的面前,并告诉他,这就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陈松都震惊了,居然真的给陈婆婆找到了,只是这个女子…………

    她脸上有一块黑斑,看向陈松的眼神也十分闪躲,怯弱又带着小孩的天真,不是形容她单纯,而是……而是她的眼神真的像是一个小孩子。

    “娘,这个姑娘…………”

    “她就是丑了点,那又怎么样?她身体很康健,仍旧能够给你生儿育女,你不是总说你不看人外表吗?现在怎么接受不了了?”

    “不是样貌的问题,是…………”陈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向了陈婆婆,“她是不是脑子……?”

    陈婆婆咳嗽了两声,“她娘说她小时候发烧,烧坏了一点脑子,其实也不影响,她只是比一般女子更顽劣一点,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娘!你怎么能这样呢?”陈松特别生气,“你这不是诓骗人家吗?她都理解不了成亲这件事情吧?我们怎么能这样欺负她,你快给人家送回去!”

    “我欺负她?”陈婆婆声音都尖了,“她娘都不要她了!要不是我肯给她一口饭吃,她用不了几天就会饿死在街头,我这是救了她,你懂什么呀。”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当你还是受人追捧的才子潘安啊?有女子愿意嫁给你你就接着吧,谁会愿意跟一个双腿残疾之人过一辈子,你这辈子注定是没什么可期待的了,还不如快点生个孩子,寄希望于儿女。”

    “娘你……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陈松从未想过陈婆婆会这样想,曾经他闻名于十里八乡的时候,陈婆婆对他的态度不是这样的,她很温柔,总是能理解陈松的理想与抱负,并且给予支持,可是现在,她不许他开私塾,还逼着他成亲生子,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

    ——

    “我…………我最终没有拗过她。”

    客栈房间里,陈松抱在手里的汤已经凉了,记无双又给他盛了一勺热的,托着腮看着他,陈松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脸色并不好,热汤升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你和那个女子成亲了?”

    记无双蹙着眉梢,显然不支持这桩无爱的婚姻,“你也不喜欢她吧?被陈婆婆硬逼着成亲,肯定也不开心,估计那个女孩也不开心。”

    “她开不开心我不好说,其实我没有那么不开心。”陈松竟然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她其实是个可爱又活泼的女子,我很喜欢她身上的活力。”

    陈松转过头来,对着记无双灿然一笑,没有任何的掩饰,他是真心的。

    陈松不能行走,只能常年坐在屋子里,替人写书信。那时候那姑娘就喜欢到处乱跑,不是在院子里抓虫子,就是去林子里爬树摘花,陈松喜欢她身上的活力,看她自由自在,什么都不用思考,只顾着快乐地穿梭在林子里,好像自己也像她那般一样。

    “我也不知道这算是认命,还是本就是天注定,我觉得我可以和她一起过日子,过别人看起来很怪异,但是我觉得是寻常普通的日子。那时候我替人写了很多书信,也赚了一些钱,我能养起一个家,你相信吗?我能够做到的。”

    他看着记无双,眼神里有某种信心与坚定,记无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想象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或许是怪异的,但是也许并没有特别糟糕,生活要继续,这无可指摘。

    “我相信。”记无双嫣然一笑。

    “但是她难产了。”陈松的表情骤然变冷。

    “那天下的雨比今天都大,我求娘去镇上找大夫,但是娘觉得她可以接生,她说她给很多猎户家接生过,我怎么说都没有用,只能焦急地翻医书,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陈松转头看向了窗外。

    “我还记得那是傍晚的时候,我焦急地熬了止疼的药,要去给她,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接着就在那门口,我听到她了嘶吼般的声音!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我未听过她那样叫我…………后来,她的声音消失了,婴孩的哭声却越来越大。我的女儿出生了,她却永远离开了。”

    窗外的雨似乎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陈松有些呆呆地看着窗外,天已经昏暗下来,西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漫长的地平面,世间坠入黑暗。

    “是我错了。”陈松眸色冷了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大错特错。我以为她只想让我过上正常的生活,不对,我以为她至少不应该那样残忍,至少应该把我、把小静、把盈盈当做一个人来看待。但她并没有,甚至于就算是没有残疾之前的我,在她眼中算是一个人吗?我时常怀疑。”

    陈松说的她应该是陈婆婆,小静应该是他的妻子,盈盈是他的女儿。

    “她怎么……”记无双皱起了眉头,这陈婆婆的神经病程度确实让记无双瞠目结舌,她甚至已经代入到陈松的角度,开始生气了,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安慰式地拍了拍陈松的肩膀。

    陈松垂下眸子,他眼中有泪光闪过。

    “我早该明白,她不在乎小静,所以她的生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也不在乎盈盈,因为盈盈和她的母亲一样,脑袋有点问题,她只有气急败坏,她觉得自己被小静的母亲骗了,小静应该是家族遗传的问题,并不是生病发烧导致的,那段时间她又像疯了一样,直到……”

    陈松的脸色变得特别阴沉,比提起小静死的时候都要阴沉,泪光在他的眼中变成了凶光。记无双隐隐觉得陈婆婆可能做的很过分,但是她还是错悟了这种过分。

    “她又带了一个女人过来,这次什么成亲,什么正常的生活,什么给我开私塾,这些借口都懒得再提,她直接要求我再生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一个可以给她带来希望的孩子。”

    “…………”记无双无语了,她想起她第一次进陈松房间的时候,陈松当时特别警惕,还问她是不是陈婆婆让来的,应该就是怕自己是陈婆婆随便送进来的女子。

    “其实我跟小静也没有区别。”陈松突然冷笑。“只不过小静的作用是绵延后代,我的作用是给她带来希望,我不可以了,那就再制造一个可以的。”

    “带来希望”这个词汇莫名地击中了记无双,她眸色渐冷,脸色不比陈松好。

    陈松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一幕,他的母亲带着那个风尘女子来到陈松床边的时候,陈松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惊悚。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如此不堪,如此拿他不当人。陈松不从,她就将他绑在床上,还要求风尘女子强迫他……

    陈松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明晃晃的憎恨,“她一次强迫不成就一而再再而三,我真的受够了。”

    第一的时候,陈松打伤了那个女子,虽然他双腿不行了,可是多年来书写让他的臂膀还算健壮,况且对方到底是女子,也强迫不了陈松,风尘女子被气跑了,可是陈婆婆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我曾经很钦佩她的坚毅,可是这种坚毅用在我的身上的时候,我只觉得恐惧,你懂那种无人可助,无能为力,一个人面对一个敌人,偏偏这个敌人在周围所有人眼中还是你最亲近的人的感受吗?”

    陈松的嘴唇在颤抖,“我无比恐惧……”

    记无双失控般的倏地站起身,抓住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我明白,没关系的,去他妈的一切,要是你不想要回去,我可以带你逃。”

    “…………”陈松愣了一下,他抬眸看向记无双,竟然笑了,眉头舒展开来,温柔地捋了一下记无双鬓角的发丝,“如果盈盈还活着的话,一定像你一样,善良活泼,充满同理心。”

    “我才不是……”记无双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你想多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有我的目的。而且我是魔族,心眼又多又坏,叶予尘还说我孺子不可教呢。”

    “他只是被表面迷惑了,没有看到你的心。”

    “…………”记无双别扭地脸都红了,她是典型地能骂不能夸,你骂她她不但不生气,还跃跃欲试跟你对垒,你要是夸她,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盈盈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去世的?”记无双转移了话题。

    提到盈盈的去世,陈松的目光暗淡了下来,他垂下了眸子,“是我的错,是我当时只顾着抗争,没有照顾好还是婴儿的盈盈,才让她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带走了盈盈。”

    “带走了?带去了哪里?”

    陈松的表情特别难看,他的眸子里映射出了一片雨水,雨水打在溪面上,雨珠和水珠交响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