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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最糟糕的一天

    荏苒之境中,姬伊忽然剧烈地喘息起来,甩甩脑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您特殊召唤【银河巨神】的时候,我……丢弃手牌的【水障】,特殊召唤墓地的【龙冰】——”

    随着手牌再度减少,浑身披满冰晶鳞片的人龙振动着自己那犹如破布般的黑色双翼,飞到姬伊的身前蹲下。

    【龙冰:1800/2200】

    舍弃了刚刚被喷气龙弹手的永续魔法吗?沈游苒微微颔首。

    水障毫无疑问是他特意留给对方的陷阱,要是贪图它带来的特召,而选择在下回合使用的话,就会被沈游苒场上的银河巨神当场击毙。

    又凭借自己的直觉躲开了。

    ……

    下课了。

    姬伊看到台上那位平时难得一见的决斗老师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据说这位老师是兼职,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每周只上几节课。

    她也收起自己的牌组,正准备将它们放回到包里,老师突然喊住了她:“姬伊,来一下办公室。”

    姬伊虽然有些疑惑,但也迅速收拾好东西放进包里,随后起身跟上。

    教室角落里,希尔卡凛注视着她离开,不爽地“啧”了一声,旋即目光又落在她刚刚整理的背包上,露出残忍的光来。

    办公室内,姬伊站在老师的身前。

    “希尔卡凛又欺负你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右臂。

    “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一下不要紧吧?”一旁有个路过的胖老师随口说道,“这很常见嘛。”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而且这里是风塔学院,这种行为……”

    老师注意到了姬伊的动作,微微叹气,欲言又止。

    尽管他很想说些“不用担心,有我在”之类的话鼓励这个孩子,但他却也心知,自己一个根本不在风塔学院任教,仅仅只是每周过来一两趟的老师,根本没法改善她的处境。

    只能趁自己在的时候保护她而已。

    他早就和其他老师说过这件事情,但他们都觉得“这不过如此”而已,更有极端点的教师认为这是决斗者路上必须跨过的绊脚石。

    更何况他了解过这个孩子的家境,对她来说,倘若反抗,那么被处分甚至是退学一类的惩罚几乎是不能接受的。

    “这里不过是九环而已,哪有这种无谓的说法。”他无奈地拍拍姬伊的头,“一味地忍让这个狗……令人烦躁的人生也不是办法,加油吧,姬伊。”

    所幸,他尚能看到,姬伊的心底仍潜藏着愤怒。只要有愤怒的火种存在的话,这个孩子也不至于走向悲哀的死路吧?

    他旋即起身,赶时间离开学院。

    姬伊垂着头回到教室里,令人讨厌的轻佻声音又传来:

    “噢——我们的优等生回来了啊?”

    她抬头,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她不由得呼吸一窒。

    粉毛的希尔卡凛半坐在她的桌子上,一条腿在空中来回摆动着。

    姬伊的书包掉落在地板上,仅靠一根带子挂在椅背下方,敞开着口,好像一只失去了力气的怪兽,懒散地躺在地上,书本、文具、水瓶、笔记本散落在地上,一派乱象。

    女孩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角,不声不响地向前走——大概一步后,她顿住了,深色的眼瞳剧烈地颤动起来。

    在希尔卡凛的左手上,正拿着一个卡盒,深蓝色的外壳,上面有些过去所留下的脏污痕迹。

    “话说这个盒子好旧——”一旁的跟班嘲笑道。

    “是啊是啊,跟个老古董一样,脏兮兮的。”

    而顺着希尔卡凛另一只手的曲线向上,恰好能迎着阳光,看到她手上的那个东西——一张卡牌。

    “啊——‘冰之女王’……”对方煞有介事地借着窗边的阳光“端详”这张卡牌,“我记得这是你卡组的王牌吧?”

    姬伊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咬了咬牙,强忍着心中涌起的怒意,尽量保持自己的语调平和:

    “放下她。”

    “哈?”希尔卡凛的脸蛋上,那双浅黄色的眸子赫然戏谑地扭曲起来,“不当哑巴了?”

    姬伊平坦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的眼中只有那张卡——那张对她来说无比珍贵的宝物,她父母所留下的遗物。

    她本要说话,言语却在呼吸中停滞。

    那双白皙的手已然捏在了卡牌的两角。

    刺啦——

    女孩的瞳孔一缩。

    卡片从中分开,变成两张弯曲的碎片,随着希尔卡凛松手的动作,轻飘飘地就犹如雪花一般,跌落在瓷砖上。

    啪嗒——

    她清晰地听见这嘈杂得可怕的教室中,忽然响起的落地声。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入视野。她听见愈演愈烈的尖锐耳鸣,呼吸声、喧闹声、说话声都渐渐远去,视野犹如乘坐高速的列车一般飞速向后退去,教室犹如一个无比嘈杂的舞台,而她孤零零地站在中央。

    往日的回忆,对多年以前家庭的回忆就像是舞台散场后的演员一样,一一从她身边远离。

    “啊,居然这么简单就没了。”希尔卡凛掩嘴故作惊讶,“我还从来没有撕过卡。”

    “撕掉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一旁有女生忍不住吐槽道,“风塔好像禁止这种行为吧?”

    “好像有点可怜,不过也是她活该吧?”

    “诶?可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人不会对小孩子怎么样的吧?”粉毛笑道,“这种卡在她的卡组里又不好配合,只会添麻烦吧?”

    “也是也是。”

    “她还要感谢希尔姐呢。”

    姬伊恍若未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忽然从垂着头姬伊的背后传来。

    这些以希尔卡凛为首的女生们忽然噤若寒蝉,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莫大的恭敬和崇拜,望向那边:“大……大小姐!”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停顿了片刻,她们看见对方的视线落在瓷砖上,那张被撕毁的卡片上,然后停留了片刻。

    “这样啊,你们毁掉了一张卡。”大小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的身影不再向前,而是停留在了姬伊的身后,“希尔卡凛,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她的声音异常平淡,蕴含着不容拒绝的高傲:“今日下午,你要——”

    急促的脚步声陡然响起,那个一直沉默畏缩的娇弱女孩忽然暴起,冲向自己的座位,猛地撞上希尔卡凛,强大的力度几乎将希尔卡凛撞翻——幸好她的背后是姬伊的桌椅,可就算这样,她也因此而跌跌撞撞,险些倒地。

    粉毛的恶劣女孩吃痛地叫出声,脸色阴沉下来,刚欲发作,却看到姬伊一把抓起自己的背包和地上的卡,满眼通红地死死瞥了她一眼。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反抗。

    那么一瞬间,她被那张流着泪的脸震慑得不知所措。

    可旋即,希尔卡凛的心中一瞬间被满腔的怒火所填满。自己居然如此出丑,而且是在大小姐的面前?

    这个平日里软弱的女孩子居然敢冲撞她?

    “你这个不知教养的婊子!”她怒喝道,高高抬手,“竟然敢——”

    啪——!!

    教室一瞬间静了下来。

    视线纷纷凝聚在别过脸去,一脸不可置信的希尔卡凛身上。

    她捂着左半边的脸——眨眼间的功夫便已然红肿,眼中全然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被打了?在教室里?被姬伊?

    姬伊却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连手都剧烈颤抖着。

    她几乎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喧闹,只是循着自己的本能,做出了违背父母教导的举动罢了。

    父母教导她要成为一名善良的决斗者,可如今看来,没有保护好父母遗物的她已经不配如此了。

    女孩垂着头,直到泪水滴落在瓷砖后,才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后门。

    教室门口的身影为她让开位置。

    那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姬伊,直到她消失在转角,随后才重新转回到粉毛女孩的身上,流露出一瞬间的不屑。

    大小姐平静道:“希尔卡凛,今日下午,我需要你去……”

    ……

    姬伊冲出教室,冲出开放着的学院大门。她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道上,愤怒已经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如同蟒蛇一样死死缠绕住她的脖颈。

    她手捧着那两张“冰之女王”的碎片,茫然无措地漫游。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家门前。

    从她上学起,始终没有过像今天这样打人又早退的经历。如果人生有所谓的转折点的话,想必今天就是她跌入深渊的起点。

    姬伊如此惶恐地想着。

    接下来,恐怕就是被退学,学业走向终点,再也没有机会实现决斗者的梦想,无能为力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只能像街上经常碰到的流浪汉一样,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但幸好,就算变成这样,她也还有可以回的家。

    她犹豫了片刻,打开门。

    现在这个时间,外婆应该已经出门了吧。学校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好,以免她太过操心。

    靠她自己,总能想到一点办法……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进门便看到一位老妪,站立在玄关的面前,扶着墙。

    “外婆?”姬伊下意识地道。

    那身影忽而一颤,半转过身来:“姬伊?你怎么……”

    “外婆?你怎么了吗?”女孩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

    这个时间,外婆不仅在家里,而且看上去……还不太好的样子?

    她有些担忧地赶紧上前,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还为早退而担心尴尬的境况。

    下一刻,外婆那佝偻的身躯却忽然一颤,随后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咳嗽,软软靠着墙倒了下来。

    姬伊脸色剧变,她看到墙壁、地面上混杂的血水,和外婆裸露在外的皮肤间缓缓蜿蜒的诡异深色纹路。

    “外婆!”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呼救了医院的救助队,手脚冰凉,彻底慌了神。

    “姬伊……”外婆半阖着眼,神情痛苦而惭愧,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女孩的手背上,那个丑陋无比的狗头图案。

    她更加剧烈地咳嗽几声,昏死过去。

    ……

    急救的医生告诉姬伊,这是一种很多见的辐射病。常见于穿行在废土间的人群当中,随着年龄的上升,疾病的严重程度也会上升。

    那名医生看姬伊年纪尚小,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委婉地告诉她运气非常好的话,她的亲人尚能保住性命,但即便如此,也很难安享晚年。

    这是姬伊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外婆为了负担这个家庭,一直在做类似“拓荒者”的工作。

    她面目苍白,往日之影一一浮现在脑海中。父母的死、失去珍贵之卡、并在今日将要失去最后的亲人。

    她原以为可以顺着生活的惯性一直忘记以前的伤疤过下去,可事到临头才猛然发现,她从来没有忘记,只是在忍受罢了。

    她愧对已逝的父母,和抚养她长大的外婆。

    如果有愿望的话,她稍微有点希望……

    希望自己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如果亲人都已经不在了,那这样想必也不会麻烦到任何人吧?

    ……

    沈游苒忽地回过神来,从那浩如烟海般的记忆潮水中站起。

    曾经有这样一句知名的话说道:毁掉一个人只需要糟糕的一天。在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之后,或许只用再在上面撒一点点盐,划过临界点,理智的天平就会骤然失去平衡。

    崩溃或是疯狂。

    对一名十几岁的女孩子而言,短短一天时间内接连遭受这样的打击,实在过于残忍。

    她下意识地从这样的不幸中逃离了出来,才会来到这个牌店。

    店长注视着自己眼前漂浮的卡牌,这场决斗的所有局势被他一览无遗,战斗的历史在视网膜上投射浮现的光屏中飞速滚动。

    这场决斗无疑也是残忍的。这一点和她目前的人生完全一样。

    她接受了决斗的请求,却不得不拿着一副在沈游苒眼中纯粹的古老新手卡组与他的现代卡组对战。

    两副卡组间横亘着十几年的年代差,在游戏中足以令人绝望。

    他不免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下手重了,这下真要打退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