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酒……
天道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而重新开始审视她。
旁的它不清楚,但功德之光以及其他天道的祝愿它还是能看出来的,这绝不是能够强行掠夺而来的东西,连神都做不到。
包括天界的羲和神主。
这只能说明,她确确实实做过很多利国利民乃至于让天道都心生感激的事。
思及此,又想起她被它的雷劫追捕还不忘避开生灵的细节,天道收敛了怒气,道:‘你既功德加身、前途无量,为何要与天界叛神为伍……’
‘可是祂们胁迫了你?’
黎亦酒失笑,摇头道:“非也非也,是我胁迫了他们才对。”
他们个个都可听话了。
天道一时间被她的话听得沉默了,她先前只是一个凡人,怎么胁迫得了四神?
就算是现在,她作为后天之神一般也是比不过先天之神的。
但它察觉到她言语间对四神的维护,显然确实是一伙的,声音又有些冷了下来,‘尔等来此,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黎亦酒想了想,却道:“我们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真正该做的是什么。”
‘……’
这人类怎么说话比它一个天道还神神叨叨、云里雾里?
天道有些失去耐心了,它并不喜欢外来者,‘吾命你速速离开!否则纵使你有再多功德,也与我问灵大陆无关,我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黎亦酒讶异,“你刚刚手下留情了吗?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这天道明明恨不得劈死她。
她能活着纯粹是自己能抗,说什么手下留情,它还挺爱面子?
‘……’
天道又被她气到了。
这家伙说话怎么这么恶劣,给了台阶都不下!
以往功德加身的都是仙风道骨的大善人,结果她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这些功德到底是怎么来的,怎么会有人想不开仰慕她??
真不怪它一开始没发现她有功德,实在是她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吾叫你滚!’
天道发出最后通牒。
这么大动肝火做什么,她又不是来打家劫舍的,黎亦酒正要说正事儿。
然而这时天空风声响起,而林间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高声呼唤道:“黎道友!黎道友!”
黎亦酒讶异地看去。
只见无数护卫打扮的人乘坐灵兽赶了过来,有的乘着鹰隼在天上飞,有的骑着虎豹穿梭在林间。
而为首的那名青衣公子乘着独角白马来到了她的面前。
正是昨晚城墙上的那名修士。
修士见到她之后眼神一亮,快步上前拱手道:“在下齐潇,天启国太子,昨夜有幸得见道友风采,敬佩之至,吾父亦心驰神往,不知道友可愿随孤回宫一叙?”
黎亦酒挑眉,没想到随口打了个招呼的修士有这么大个来头?
她似想到什么,欣然笑道:“殿下盛情,岂可辜负?”
齐潇大喜,连忙拉来自己的独角马,“请道友上马!”
说话间,竟要给她牵马。
那些侍卫停在不远处,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看来这位齐太子一直都是这么礼贤下士的人。
黎亦酒忽而有感受到了一种过去在史书中描绘的、先秦时期的人神传说的氛围,婉拒道:“何必策马,如今天朗气清,你我步行回去,边聊边赏景,也是一种美事。”
齐潇闻言意动,十分欣喜,“善哉!”
说罢便和她聊了起来。
天道看到这一幕简直无语凝噎。
它的子民、它最看重的子民,居然对一个外来贼子推崇备至,还邀请她回家???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他是不是傻???
“轰隆!”
天空响起一道惊雷。
天道试图提醒他。
齐潇闻言却很欣喜地看向黎亦酒,“天出五彩,晴天雷鸣,可是天道在祝贺道友渡劫成功?”
他还以为天道在给她放炮仗贺喜。
黎亦酒忍俊不禁,耸耸肩道:“应该是吧,一见到我它就这么激动。”
‘???’
激动你大爷!
它这明明是雷霆之怒!
下一瞬,一道闪电直接落在她前方,劈得地动山摇,石块飞溅。
护卫和灵兽们有些被惊到了,慌张地左顾右看。
齐潇见此顿了顿,这貌似不太像是祝贺……
不过这天雷也并未伤人。
齐潇想了想,可能是真的是太激动了吧,毕竟这位黎道友确实很厉害,天道惜才也是正常的。
于是还上前让黎亦酒小心,并让侍卫们也围着她,莫要被飞沙走石伤到了。
‘……’
蠢货!蠢货!!
它只是担心伤及无辜而已!
结果他居然还护上了这个外来者???
他是不是傻?!
是不是?!
五彩霞云中的雷鸣不断响起,但旁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有黎亦酒知道它在骂骂咧咧。
她笑了笑,恍若未闻地对齐潇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下山吧。”
齐潇颔首,他见她性情豁达,将缰绳抛给侍卫后便与她边走边直接问道:“不知黎道友来自何方?从前为何从未听说过?”
要知道他和他父皇都是十分热衷和修士切磋探讨的。
那些个山里的、田里的隐世高人,基本都被他们拜访了个遍。
每个草丛都扒开来瞧了瞧,怎么会落下她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
所以她到底藏哪儿了?
黎亦酒走在林间的小路上,坦然道:“我从异世来,并非问灵大陆之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没见过。
齐潇闻言更是惊叹,抬手挡开树枝,快步追上去,“那道友的修为该是何等的高深,竟然有穿梭位面之能!”
黎亦酒笑道:“不足为道,以你的资质,不远的将来也能做到。”
问灵大陆的修炼资源本就充裕,齐潇作为启灵王朝的太子自然更是人中龙凤。
她看出他现在的修为已经是渡劫了,但他的骨龄还不足百岁。
这要是放在灵域,可以说是天方夜谭的程度了。
而且他与人为善,性情通达,心境也不是问题。
照这样的势头,他飞升成神是理所当然的事。
齐潇谦逊道:“道友过誉了,潇资历尚浅,未有资格飞升,应由其他前辈先行……”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周遭的万里风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再者,区区百年不足以看透人间百态,我还想留在这里多陪陪亲朋好友。”
原来是个恋家的。
黎亦酒笑道:“也好,有时候人人向往之处,未必就是适合你的归处。”
天界这个乌烟瘴气的样子,这位心性纯良的天启太子到了那里,肯定会失望的。
而且去了天界,就没那么好下来了。
齐潇不知内情,但仍然觉得她这话说得玄妙。
他整日走亲访友游历天下,就已经有师长说他懈怠了。
可他当真对飞升没有太大的向往。
那些所谓的天地同寿、不死不灭,当真有眼前的亲朋好友重要吗?
大抵是他还没勘破红尘吧。
齐潇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但此时听了黎亦酒的话顿时豁然开朗,“前辈说得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志向,一哄而上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顺其自然、遵从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原先他观黎亦酒的模样气度,还以为是和自己是同辈。
如今细谈,发觉她的阅历比自己深厚太多,只是性情豁达以至于显得意气风发,于是立即改了称谓。
“确实如此。”
黎亦酒颔首,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好了,别悟了,再悟就要飞升了。”
“!”
齐潇也察觉到自己的境界在波动,顿时有些慌。
见过因为迟迟无法突破瓶颈而哀愁的,因为突破得太快而苦恼的还是第一次见。
黎亦酒好笑地凝聚起一道光点,点入他的眉心,道:“这是我用来压制修为的心法《在人间》,你试试。”
齐潇连忙按照她给的心法调转气息,果真很快就将境界平复下来了。
这样就不用担心会突然飞升了!
他感激地拱手道:“多谢前辈赐法,在下定当报答!”
随手一点就是如此高深莫测的功法,黎前辈当真是举世罕见的高人!
黎亦酒摆手道:“小事一桩,不必言谢,太子若想报答,不如跟我多讲讲你们这里的风土人情,这才是我真正关心的事。”
齐潇暗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忙道:“不知前辈想了解哪一方面,潇定知无不言!”
她想了想,“先前你说自己资历尚浅,得让其他前辈先行,是飞升还要排队的意思吗?”
齐潇有些诧异她的敏锐。
这只是他随口一提的事,没想到她竟注意到了。
黎亦酒打探得直白,齐潇也未怀疑她另有所图。
在他看来,以她的修为,若想做什么,根本无需如此迂回。
于是也不曾隐瞒,点头道:“确实如此,问灵大陆资源有限,取用需循序渐进,听从天道的安排……诶,雷云为何还没有散?”
就算是欣赏黎前辈也没必要一直跟着吧……?
黎亦酒摸了摸下巴,看了看还在天上骂骂咧咧但碍于人多找不到机会劈她的天道,“这么说我还插队了……?真是对不住。”
道歉她是真心实意的。
但天道还是生气。
“轰隆!”
你以为吾乐意帮你?!
离本天道的子民远一点!
黎亦酒状似未闻,略微探查了一下,发觉附近的灵气当真淡了一些。
便抬手散了些神力,使得这里又恢复如初。
天道的雷鸣戛然而止。
生气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黎亦酒没管它什么反应,只看着齐潇道:“好了,资源没少,可以继续排了……话说到底有多少人排在你前面?”
齐潇的注意力立即从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上收回来,见到她的做法愈发觉得她是好人,坦言道:“排在潇前面的,有潇的父皇、父皇的父皇、父皇的父皇的父皇……还有母后,母后的……”
“停——”
黎亦酒打断他的套娃,道:“你直接告诉我一个具体的人数吧。”
齐潇抬手一算,谦虚道:“约莫九千九百八十一人,但不乏有些未曾记录在册的隐世高人。”
“此事由潇负责统计,潇还得再多走访民间细查,以防有人擅自飞升。”
“……?”
这回轮到黎亦酒震惊了,“这么多??”
都快一万个人了!
这得排到猴年马月??
怪不得齐潇不急着飞升,感情这急也没用啊!
而且什么叫做“擅自飞升”?
灵域要是有人要飞升了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结果放在这里跟犯法了似的,还得时常有人盯着他们……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在黎亦酒询问时,齐潇也对她的来处很感兴趣。
对于他的询问,黎亦酒也一一告知,不曾隐瞒,甚至包括前世的事。
齐太子对她跌宕起伏的经历大为惊叹,问灵大陆几千年来一直祥和安宁,他们怎么也遇不到这样惊险万分的事。
他对黎亦酒越发敬佩,注意到天上的还未散去的电光。
忽而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此地界壁森严,前辈是如何进来的?”
“可是天道的座上宾?”
黎前辈道行高深、阅历丰富,不似他们常年居于安乐之中,不知世事,定然是天道邀请过来点化他们的,不然……
黎亦酒却摇头,一本正经地道:“非也,我是强闯此地的贼子,刚刚天道还想劈死我来着呢。”
齐潇:“原来如此……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有人说自己是贼子??
“哈哈,前辈说笑……”
齐潇以为这是她的戏言,却见天空再次响起一声雷鸣。
此时乌云虽然散去了,但彩云中的雷鸣依然没有消失,始终凝聚在黎亦酒的上空,像是要找准时机将她劈死。
“……”
齐潇终于意识到不对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呃、那这个、你们……”
黎亦酒笑了笑,浑然不见慌张,随后朝天一挥衣袖,一阵神力化作的清风直冲云霄,竟那凝聚着雷霆的浓云挥散了。
雷声散去,万籁俱寂。
她神色如常地对他道:“所以咱们还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