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妍公主被废为庶人,赐三尺白绫后,其余公主暂时歇了心思。
瑞王与宁王安分守己,不时还可为皇太女分忧解劳。
仲冬之初,百里绥亲自将百里稷送回未央宫中。
只是,九岁的九皇子,似乎与往日判若两人……
十一月初五,午时,未央宫内。
“逆女!本宫的稷儿,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皇后抱着百里稷,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地质问。
百里稷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身形修长不少,脸蛋清秀,气色红润。
他的眼神,不再阴冷混浊,而是清澈见底。
确切地说,干净得有些不正常。
最重要的是,他竟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母后……
“疼……疼……坏人!”百里稷小脸皱成一团,用力推搡着皇后。
皇后一时未察,竟被其推倒在地。
“姐姐,这里有坏人!我不要在这里玩,我要回家!”
百里稷跑到百里绥身边,拽着她的衣袖,不断哀声抱怨。
“稷儿乖,那是娘亲,你先在这儿陪娘亲一段时间,好不好?”
百里绥捏捏他的脸颊,面带微笑地继续哄着。
“娘亲这里有好多糕点,还有很多人陪你嬉戏,不用写字……”
“好吧!”百里稷立刻点头,“那我要在这里玩!”
他的表情如同稚子,声音也带着一丝奶声奶气。
百里绥拍拍他的头,笑道:“你先去外面找大猫儿玩,稍后让娘亲给你做甜羹。”
“去玩喽!吃甜甜喽!”百里稷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皇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九岁的儿子。
他的言语举止,完全就是一个三五岁幼儿……
皇后反应过来,猛然起身,跑到百里绥面前,怒声质问。
“你到底对稷儿做了什么!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九弟这样不好吗?身体康健,无忧无虑……”百里绥笑着反问。
“畜牲!你杀异母姐弟便罢了,竟连亲弟弟也不放过!”
百里绥叹息一声,“儿臣是与母后所学……虎毒不食子,母后对儿臣可从未心软!”
“再说了,大哥、二哥、四哥,不都是死于母后之手吗?”
还有三哥的身子亦是……
“你如实告诉本宫,稷儿到底为何如此?你所下何毒?”皇后冷声问道。
“也就喂了八个月的痴傻药……”
“你这个畜牲!解药呢!”
皇后欲伸手掌掴百里绥,却被其一把甩至地上。
“此毒无解,孤还用内力震坏了九弟智脉与脑袋……”
百里绥讥讽道:“九弟心智永远如同五岁小儿,且彻底绝了子嗣!”
皇后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瞬间瘫倒在地上。
“你让稷儿变成傻子,为何还要彻底绝了他的子嗣啊!”
如此一来,她的指望全都没了……
百里绥冷笑一声,“儿臣为何要绝了九弟子嗣,母后心知肚明!”
即便九弟痴傻,母后也会寻人替其传宗接代。
毕竟,世人眼中,她的孩子,并非真正的百里氏血脉。
说不定将来,便会让她过继皇兄皇弟之子,继承大统!
因而,必须提前斩草除根!
三哥不能人道,此生无子,已为不争事实。
尽管天枢查过脉案,八弟确实被烈药伤了身子,无法有子。
但是,她深思熟虑,让天枢暗中给八弟又下了份绝子药……
“你如此心狠手辣,让百里氏断子绝孙,定会遭到天谴!”皇后泪流满面咒骂道。
闻言,百里绥一脸不屑,垂眸摩挲着碧玉扳指。
“炼狱都熬了过来,怎会惧怕所谓天谴!一切拦路者,孤皆杀之!”
“至于死后之事,说不定孤还能在地府做个阎王爷呢!”
倘若苍天有眼,怎会让她摊上这样一对父母……
“稷儿于你再无威胁,你是否会保他此生无虞?”皇后问道。
百里绥微微颔首,“只要母后不继续作死,儿臣会让九弟富贵一生。”
“孤的后宫无女子,那么大地方随九弟住,不会让人欺负便是。”
言罢,她起身离开未央宫,让母子二人共享天伦。
至于母后,数年的身心折磨,醉骨之毒,还有多次刺杀……
可是,她似乎还是无法下死手。
论狠心,她当真比不过母后……
夜幕降临,长安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明德殿,奢华舒适的温泉池中。
百里绥靠在天枢怀中,任由温暖的池水,缓解身子的疲乏。
“天枢啊,孤今日试过,当真对母后下不了死手……”
“属下去……”天枢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属下该死!”
皇后娘娘再恶毒,终究是殿下的亲生母亲。
百里绥转过身躯,双手环住天枢的脖颈,轻笑道:“今夜是初雪,你可有什么心愿?”
“民间传闻,初雪之夜,许愿最是灵验了。”
她见天枢一脸茫然,随即解释道。
天枢一边为她按摩腰身,一边眉眼含笑地说:“属下愿与殿下,生同寝,死同穴,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好,孤……我应允你!”百里绥捏捏男人绯红的脸颊,“私下里莫再自称属下。”
“谢殿下,属……我知晓了。”天枢笑着应道。
“天枢,你唤一次我的名字。”百里绥话锋一转。
闻言,天枢懵了一下,回过神后似乎有些惶恐。
“属下……我……我不敢,这是以下犯上……”
“你一个时辰前的所行所言,才叫真正的以下犯上。”百里绥无语道。
她轻靠在天枢的肩上,“自我记事以来,似乎从来没有……听人唤过我的名字。”
“不对,母后在每次刑罚后,会唤几声绥儿……”
“百里……绥……”天枢突然贴近她的耳畔,轻声唤了一下。
百里绥心尖轻颤,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好听,还不如百里月呢……”
她的语气看似嫌弃不已,但明显带着一丝笑意。
“殿下名讳是世上最动听的……”天枢收紧了臂膀,声音暗哑。
“你的名字是我所取,以北斗星辰命名,天璇、天玑等皆是如此,似乎也没有新意。”
话音刚落,百里绥感觉到了身下的动静,有些哭笑不得。
“天枢,你最近有些放纵了啊!如今这侍寝次数,还能记清楚吗?”
自她恢复身份后,东宫自然有彤史女官记录此事。
然东宫唯天枢一人,她便暂时免了掌记。
“次数有些模糊,但每次我都记忆深刻……”天枢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外面大雪纷飞,暖和的室内,温泉池中水波荡漾……
“殿下!”突然,高寅叩门,声音带着急切。
“何事?”
“陛下快不行了,周太医说,应当熬不过子时。”高寅急声禀报。
闻言,百里绥迅速起身,天枢已为她取来衣袍。
“前几日不是还说,父皇能坚持到腊月的吗?”
高寅回禀:“一个时辰前,珞宝林去给陛下请安,不一会儿,陛下骤然吐血昏迷。”
因殿下允许嫔妃请安侍疾,龙涎殿的侍卫太监,便未曾阻拦。
须臾,百里绥穿着整齐,带着天枢踏出浴房,往外走去。
“莫要告诉孤,父皇病入膏肓,还能宠幸嫔妃。”她随口一问。
“陛下吐血昏迷,太医与随侍宫人进去时,陛下与珞宝林……确实有些衣衫不整。”高寅躬身回答。
百里绥脚步一顿,“……”
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高寅低声回禀:“珞宝林已被押在偏殿,周太医给陛下服用药物,可维持一两个时辰。
百里绥闷声往外走,大雪似乎越下越大,满地银白。
她没有乘坐金辇,而是直接施展轻功,往龙涎殿方向飞身而去。
五六岁时的某个冬日,父皇还不曾这般厌恶她。
好似也是大雪纷飞的初雪,父皇抱过她一次。
那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