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崇帝与何贤妃,深夜在龙榻上的密谋,百里绥暂且不知。
然而,数日之后,做贼心虚的何贤妃,偷摸着取毒药之举,却暴露无遗。
十月十五日,巳时,宣政殿内。
“此药无损性命,但可让人三日后内力尽失,身体极度虚弱,再无多少安生年岁。”
周太医略作思索,又道:“开国皇帝武力惊人,后世皇子中有武学天赋异禀者,方有此药。”
倘若拥有武学天赋者,并非坐上龙椅之人,那无疑是威胁。
因而,只能设法废除……
“敢情这是特意为孤准备的?”百里绥叹道。
“此药若被无内力之人,譬如四五岁孩童服下呢?”她追问一句。
“只会让其终身不能习武,身子较寻常人弱些。”周太医回道。
百里绥叹息一声,“罢了,你好生照顾父皇龙体,孤可是孝女。”
“是,微臣明白。”
周太医躬身退下,自是明白皇太女之意。
陛下时日无多,需给体面……
“殿下,何贤妃终究动了心思。”苏景辰低声道。
“孤原不想动十弟……毕竟是父皇唯一健全之子,年仅四岁……”
百里绥扶额长叹,那个小胖墩,还真是挺可爱的。
“殿下莫要为无关之人烦心。”苏景辰上前,为她轻按穴位。
“父皇素来瞧不上女儿,可最后只有女儿为其延续血脉。”
“罢了……有人自寻死路,孤还可省笔银子。”
百里绥闭目感叹,这些人怎就没有自知之明呢……
此时,高寅入内禀报:“殿下,陛下让人传话,请您今个一起用晚膳。”
“……”
昨夜何贤妃才取来药,今夜便如此迫不及待?
百里绥无语一会儿,缓声吩咐。
“派人去请,云贵妃与瑞王,林淑妃与宁王,何贤妃与十弟,纯昭仪与昭阳公主,还有母后与九弟……”
“今夜在龙涎殿的冬暖阁,一起陪父皇用顿晚膳。”
“诺。”高寅领命退下。
宫中家宴,成年皇子不可与皇帝嫔妃同桌用膳。
然殿下有旨,自然无任何不妥……
“景辰,”百里绥突然问道,“你觉得广平侯如何?”
“富贵闲人,无太大野心,算是明事理之人。”苏景辰回答。
“孤印象中亦是如此……甚至他那两个嫡子,一直都比较安分。”
百里绥叹了口气,“何贤妃入宫六年来,深受宠爱,又育有皇子,有心思不为过。”
毕竟,哪个嫔妃不想做太后……
可是,她诛杀乱臣贼子,亦是理所应当之事。
狭路相逢,各凭本事,生死有命。
因而,她只能恭请何贤妃,早登极乐了……
申时过半,龙涎殿的东暖阁内。
宣崇帝看着眼前皇后与嫔妃,还有五位儿女,怔愣了许久。
他只是请太子一人用膳,为何这些人皆不请自来?
尤其是瑞王……成年皇子怎可与他的嫔妃同案用膳!
而且,今夜的太子,似乎与往昔不一样……
此时此刻,最心惊胆战之人,莫过于何贤妃了。
只见其身子颤抖不止,整个人仿佛丢了魂魄一般。
“太子,你如此安排,未免也太不符合宫规礼数!”
宣崇帝回过神来,沉声质问。
百里绥轻笑一声,“一个普通家宴而已,无需在意宫规。众人皆担心父皇龙体,故来请安。”
此时的皇太女,身穿玄色金丝绣纹蟒袍,墨发挽成华丽的云鬓,以九龙金步摇点缀。
既不失储君威严,又添了女子雍容华贵的气度。
“孤只是梳了女子发髻而已,莫非也有损皇家规矩?”
百里绥的声音,让目瞪口呆的众人瞬间如梦初醒。
“实在是殿下风华绝代,我等方才一时失态……”昭阳公主轻言。
她随即看向宣崇帝,“儿臣担心父皇龙体,故而进宫请安,几位皇弟应当也是如此。”
“一顿家宴而已,早些用膳吧。”皇后发了话。
没想到,这个逆女竟然真的能以女儿身,入主东宫!
如此,她的稷儿,非但没有机会登临皇位,甚至危机重重……
少顷,山珍海味,珍馐美馔摆满了御膳桌。
这时,宣崇帝缓了过来,脸上重新挂着慈祥的笑容。
“太子啊,何贤妃做的红枣莲子银耳羹,最适合秋冬时节进补。”
他指着面前的白玉碗,“这份是贤妃亲手为你做的,特意加了牛乳,你且尝尝看。”
“陛下……”
“贤妃!”宣崇帝立马打断,同时给了何贤妃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
平日里知情识趣,最懂得察言观色之人,今日怎地如此反常!
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太子,此羹有问题!
此药三日后才会发作,如练功走火入魔般,内力尽失。
三日已过,证据皆无,自然与他们毫无关系……
百里绥垂眸看着眼前的汤羹,闻之清香甜腻,确实不错。
“此乃贤妃娘娘亲手所做?”
“正是!太子莫要拂了贤妃的一番心意。”宣崇帝笑道。
“贤妃是见你待彦儿极好,才亲手熬制汤羹,以表谢意。”他随即补充。
百里绥将白玉碗轻推一边,看向垂头的何贤妃。
“多谢贤妃美意,然太医说,孤近日有些内火燥热,不宜进补。”
“孤便借花献佛,将此羹赏给十弟享用……”
“不可!”何贤妃猛然抬头,不顾礼数尖叫一声。
她的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淋漓,身子颤抖不止。
“太……太子殿下……彦儿年幼,更是不宜进补……”
“无妨,”百里绥笑道,“红枣莲子银耳羹最适合小儿,牛乳亦有助于十弟长身量。”
“高寅,你伺候十皇子服用……”
“不要!不可以!”
何贤妃突然起身,边喊边欲冲过去打翻汤羹。
身后的嬷嬷立刻将她拉住,几名太监随即将其包围。
“闭嘴!贤妃莫不是失心疯!”宣崇帝怒吼一声。
废物!关键时刻竟如此不中用!
何贤妃正欲开口,身后的小太监接到百里绥眼神,赶忙捂住其嘴巴。
“贤妃今夜好生奇怪,亲手熬制的汤羹,怎么舍不得让十弟服用呢?”
百里绥看向宣崇帝,“父皇,莫不是……这汤羹有毒……”
“没有!”宣崇帝连忙否认,“贤妃是怕太子不肯接受她的善意……”
“既如此,高寅伺候十弟用膳吧。”
“诺。”高寅端起白玉碗,一步步走向十皇子。
何贤妃目眦欲裂,拼命挣扎,但终究抵不过数名太监。
四岁的十皇子,被眼前的情况吓得一时懵住。
殿内众人早已心知肚明,何贤妃这汤羹定然有问题……
“十皇子,此乃贤妃娘娘亲手熬制汤羹,奴才伺候您服用?”
高寅来至十皇子身边,躬身说道。
“不要……我要母妃喂,或是让小林子喂……”
高寅看了一眼百里绥,随后将白玉碗交给十皇子的贴身太监。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地,舀起一勺汤羹,喂至十皇子嘴边。
十皇子喜食甜腻,闻到香味,立马张大嘴巴服下。
见状,何贤妃挣扎得愈发厉害,手脚并用,甚至珠钗散落。
她双目赤红,眼神里流露出极致的悲痛与绝望。
宣崇帝瞪了她一下,那药仅对内力深厚之人有用!
彦儿即便服下,也只不过是日后不能习武而已……
百里绥轻瞥一眼,面露不屑。
她只是让十弟无法习武,身子较常人稍弱一些,已是最大仁慈。
“啊!”
突然,十皇子痛呼一声,捂着肚子轰然倒地,嘴角溢出黑色血迹。
“啪嗒!”
那碗仅服用几勺的汤羹洒落一地。
百里绥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瞳孔骤缩,霍然起身。
她迅速看向高寅,见其轻摇头,也是满脸震惊之色。
此时,趁着太监呆愣,何贤妃猛地挣开束缚,冲向十皇子。
“彦儿!”
她的鬓发散乱,声音撕心裂肺,扑到十皇子身边,将其紧紧抱在怀中。
“彦儿!我的儿啊!快叫太医!快来人救救彦儿啊!”
高寅收到百里绥的眼神示意,迅速差人去请太医。
此时,宣崇帝反应过来,步履蹒跚地上前,踢了何贤妃一脚。
“怎会如此!噬功散根本不会伤及彦儿性命,那药是你亲手所放啊!”
何贤妃满脸泪痕,紧紧抱住目光涣散的十皇子,为其擦拭嘴角血迹。
然而,那刺眼的黑红鲜血,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完。
“我又放了双倍的鹤顶红啊!”
何贤妃绝望的嘶喊声,瞬间回荡在东暖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