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帝要处置裴砚知,满朝文武全都竖起了耳朵。
有人认为裴砚知经常惹皇帝不高兴,也没见皇帝哪回对他动真格,这一回恐怕又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毕竟皇帝还需要他这样一个人来平衡朝堂上的各方势力,朝堂也需要这样一个人主持公道,拨乱反正。
总之就是没这个人不行。
也有人持相反意见,认为裴砚知这回触到了皇帝的逆鳞,不仅要重查科举舞弊案,还向皇帝隐瞒他和沈望野的关系。
皇帝生性多疑,最恨臣子对他阳奉阴违,偏偏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大臣,捅了他最狠的一刀。
这叫他如何能忍?
况且看裴砚知今天这表现,根本没把皇帝当成天子来敬重,日后恐怕也不可能再和皇帝一条心。
这样一个白眼狼,再有才学,再有能力,皇帝也不敢再重用他。
所以,他的结局肯定很惨。
穗和也是这么认为的,大人今天的表现,算是把皇帝得罪完了,皇帝一定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
万一给他定个欺君之罪,再加上一个大不敬,不死也得被判流放。
这可如何是好?
穗和心中焦急,忍不住侧头去看裴砚知。
裴砚知还是那样八风不动,泰然自若,和他胸前的仙鹤一样清高孤傲,有种遗世而独立的超脱。
穗和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见他如此淡定,心绪也跟着平静下来,仿佛炎炎夏日喝了一碗冰镇梅子汤,所有的焦躁都一扫而空。
她想起大人常说的那句话:别担心,我总会有办法的。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穗和只顾着看裴砚知,却不知裴景修也正看着她。
她眼里满是对裴砚知的担忧,却连一个余光都不曾给裴景修,这让裴景修很是失落。
到了这个时候,裴景修知道自己不该再有任何奢望,可穗和那样担心小叔,就没想过他也和小叔一样犯下了欺君之罪,也是要获罪的吗?
裴景修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获罪,穗和应该是最高兴的吧?
穗和刚刚和他对质时那样咄咄逼人,看起来好像巴不得他直接死掉。
如果他真的死了,穗和会为他惋惜或者流泪吗?
也许不会。
她说过,她对他的心,早就死了。
他忽而又想,如果小叔被判斩首,而他还活着,穗和还有没有可能重新接受他?
就算不能接受他,至少也不能和小叔成亲了。
裴景修顿时激动起来,仿佛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抹亮光。
他定了定神,满怀期待地看向皇帝,等待着皇帝宣布对裴砚知的判决。
满殿寂静中,皇帝开始历数裴砚知的罪名:
“裴砚知身为左都御史,离经叛道,德行有亏,目无法纪,结党营私,欺君罔上,不敬君王,如此种种,罄竹难书,罪不可恕……”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裴砚知:“按理应将你即刻拖出午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念在你也曾为大庆朝堂贡献良多,劳苦功高,现免去你一切职务,暂押大理寺大牢接受审查,待罪证完善后,择日发配北疆。”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声,朝臣们面面相觑,都替裴砚知捏了一把汗。
看来皇帝这回是真恼了,不仅把裴砚知削官为民,还要流放千里,发配北疆。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果然没错,皇帝是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裴砚知了。
为了一个陈年旧案,赔上自己的仕途,即便苦主是自己的老师,这样做真的值吗?
皇帝扫视全场,视线最终又落回裴砚知身上:“裴大人,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裴砚知面色仍旧平静,拱手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要陛下昭告天下为沈大学士平反,承认自己当年判决有误,臣或死或流放都心甘情愿。”
皇帝咬了咬牙:“你要朕承认自己有错,裴砚知,看来你是真的活够了。”
“只要老师能平冤昭雪,臣就算死,也死得无怨无悔。”
“好,好一个无怨无悔!”皇帝用力拍打着龙椅,心中莫名醋意翻涌,“裴砚知,难道朕对你不够好吗,难道朕对你的知遇之恩,还比不上你们的师生之情吗,你为了给他翻案甘愿去死,却没想过你也辜负了朕吗?”
皇帝说得真情实感,裴砚知平静的脸色也有了几分动容:
“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栽培,臣罪该万死,但臣坚持为沈大学士翻案,并不仅仅为了师生之情,更是为了臣的初心,臣的理想,和臣心中的道义。
如果臣明知有冤假错案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臣和某些尸位素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样的裴砚知,还能入得了陛下的眼吗?那样的裴砚知,还配为左都御史吗?那样的裴砚知,还当得起百姓口中的裴青天吗?”
不知是他声音太大,还是朝堂太过安静,整个大殿上只有他振聋发聩的话语在回荡。
皇帝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语。
文武百官有人因他的话而热血沸腾,有人因他的话惭愧低头,也有人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长公主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赏识和赞许,穗和看向他的目光,是无法掩饰的仰慕与爱恋。
“民女也对陛下犯了大不敬之罪,请陛下让民女和裴大人一起流放北疆。”穗和跪在地上大声道。
裴砚知猛地转头看向她,长眉紧紧蹙起:“穗和,别胡闹,你只是讲述事实并提供了一些证据,虽然言辞激烈,但那也是为了给你父亲伸冤,情有可原,陛下不会和你计较的。”
“是啊穗和,你不要冲动。”长公主也跟着劝她,“你父亲的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你兄长侄子很快就能从北疆回来了,你难道不想和亲人团聚吗?”
穗和摇摇头,泪盈于睫:“大人是为了我父亲的案子才遭此劫难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受苦,即使陛下不追究我,我也要与大人同去。”
皇帝看着她,神情复杂:“你知道北疆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都没关系。”穗和说,“只要能和大人在一起,刀山火海亦不足为惧……”
“穗和,不可……”裴砚知出声打断,还要再劝,皇帝已经抢先答应下来,“好,既然你如此深情,朕便成全你。”
“多谢陛下。”穗和叩首谢恩,又抬头看向裴砚知,“大人,你说过的,我们再也不分开。”
裴砚知动容地看着她,幽深眸底有炙热的光芒:“好,那就一起去。”
两人相视而笑,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整个大殿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时,裴景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请陛下把臣也发配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