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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晒金场集镇,雪花纷纷落下。

    原本被清理出来的街道,再次被一片洁白覆盖笼罩。

    茫茫风雪深处,一道纤柔身影缓缓步入镇子。

    身后留下一行清晰笔直的脚印。

    不再如之前那般近乎踏雪无痕,了无踪迹。

    孙洗月依旧穿着那身鹅黄衣衫,很多地方已经被风雪打湿,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淌落着水珠。

    沿着长街走出几十米距离,她转身进了路边的一间饭馆。

    里面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道,还有几具死状各异的尸体,以不同姿势躺在那里。

    左右看了一眼,她随意在一张没有被血迹溅到,还算干净整洁的桌旁坐下,缓缓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满含腥甜味道的浊气。

    虽然死了这么多人,饭馆内竟然还有一位食客没有离开。

    这是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他一直坐在角落的某个位置,就着桌上的一盘盐水煮黄豆,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劣质的烧酒。

    尽管不远处就横躺着一具无头尸体,他也毫不在意,仿佛那就是一截不值得关注的枯木而已。

    直到孙洗月进入饭馆,在另外一处位置落座下来,他才第一次将注意力从豆子和酒上面移开,转过身去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折返回来,还弄成了这幅凄惨模样?”

    中年男子端起碟子和酒壶,坐到了孙洗月的对面。

    她笑了一下,唇角悄然溢出少许鲜血,“因为我想见的人来了,所以才去而复返,之后又因为一些原因恋栈不去,结果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两个北荒宗师而已,虽然其中一人已经触碰到了阳极真意,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你的对手才是。”

    男子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原本茫然无神的眼睛缓缓聚焦,落在孙洗月的身上。

    他忽然微微皱眉,“你受创至此,竟然是因为与大梵生天灵意正面对敌?”

    沉默片刻,男子眼神再次变得茫然,“好在这里是大周地面,而不是北地荒原,不然你怕是无法从我的庄园回来,再坐到我的面前。”

    “诡叔这具身体没有任何修为,竟然也能看得出来我因何受伤?”

    孙洗月拭去唇边血迹,缓缓平复着呼吸,“确实亏得此地远离北荒,不然若是再次引动大梵生天灵意降临,我能不能抽身退走都是难说。”

    男子将杯中烧酒饮尽,面上露出一抹笑容,“虽然没有实力,但我的眼光却并没有丢失,而且刚刚庄园废墟上空风起云涌,就算是想不注意到都很困难。

    只是你的状态如此之差,竟然还不远遁离开,难道就不怕两位北荒宗师循迹追来,借助梵天灵意的降临将你直接送入黄泉?”

    “走之前不找诡叔聊几句,我心中定然会留下遗憾。”

    孙洗月起身去了一趟柜台又回来,手中多出一盘色泽金黄的火腿,又盛了两碗还冒着热气的米饭,细嚼慢咽吃了起来。

    男子低下头,一粒粒数着碟中黄豆,沉默许久才又开口,“老夫还是要提醒一句,你虽然不见不闻,但在梵天灵意加持下的北荒宗师面前,隐藏自身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或许早已经被他们窥破迷雾,识得了你的真实身份。”

    孙洗月知道他的误会,却并不点破,只是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武道宗师天人化生,即便没有梵天灵意加持,瞒过他们也绝非易事。

    不过他受我的影响最深,想要打破知见障,却没有那么简单。”

    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诡叔既在北荒,又在大周,一人分饰多角,能将幽玄诡丝用到如此深度,实在是让我叹为观止,所以即便冒着风险,也要再来见你一面。”

    “我一个人自然是不行,还是依靠着青莲教往生之地的助力,才做到了这种程度。”

    他垂下眼睛,注视着面前所剩无几的水煮黄豆,拈起一粒送入口中,品味着那种鲜咸的味道。

    许久后,他忽然叹了口气,“我其实很羡慕你,至少和我比起来,你更加自由自在,不像我这般受到重重束缚,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好比此次庄园地下的密室出现问题,就是因为我在北荒引起了大梵生天的注视,被逼得将一张活命底牌提前暴露,还将你们一一引来。”

    孙洗月摇了摇头,“我只能说各有各的难处,没有设身处地的经历,也不好说到底谁的选择更好一些。”

    “而且狡兔尚且三窟,我不信诡叔除了这座庄园之外,就没有在其他地方做出准备。

    更何况二十多年前朝廷教门剿灭齐州妖教,庄园也是作为重点搜查的区域之一,结果你现在说活命底牌就藏在其中,也不知道是觉得晚辈太傻,还是诡叔想得太过天真。”

    男子端起碟子,将最后几颗黄豆连汤水全部送人口中,“我当时又不知道朝廷教门反应会如此之快,事先没有来得及转移而已。

    至于其他的准备,自然也是有的,但本就不多的牌面忽然少了一张,终归是让人肉痛巨大的损失。”

    “这么说就可以理解了。”

    孙洗月点点头,缓缓从桌后起身,“我要走了,诡叔如果不想这张被掀开的底牌废掉,最好也快点离开这座集镇。”

    “我走不了,庄园地底的东西,就是我在这里存在的基础,根本没有办法太过远离。”

    他暗暗叹了口气,状似无意般问道,“孙道子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孙洗月沉默一下,“我本打算去北荒拜访一下罗前辈,顺便也能见一见诡叔的主体。

    但现在我身受重创,又被大梵生天灵意盯上,一时间怕是无法成行。”

    一边说着,她缓缓朝着门外走去,“去不了北荒,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转道朝向漠州,看一看定玄山上那些齐修同心结的教门弟子,是不是同样和诡叔你有所联系。

    或许等到我忘记了大梵生天的注意,让它也同时忘记不再关注于我,就能再次启程前往北荒,和定玄罗掌门坐而论道,把酒言欢。”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水,将杯子倒扣在桌上,脸上露出些许莫名笑容,“那就劳烦孙道子,代我向我自己问好。”

    孙洗月在门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我忽然有些好奇,诡叔对于其他的自己,又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和看法?”

    “这种感觉很复杂,想要准确描述出来很难,如果硬要描述的话,就好像是一颗颗同根同源的种子,在……”

    他正在说着,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不定,同时一点点低了下去。

    数个呼吸后,男子勐然抬起头,眼神时而清明,时而疯狂。

    他毫无征兆咳出鲜血,艰难说了下去,“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桂书彷,但其实真正的桂书彷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我们只不过都是些无法认清自我的杂种而已。”

    孙洗月童孔微微收缩,内里映照出男子毫无征兆变得扭曲的面孔。

    与此同时,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仿佛有更为广泛的变化,正在从整个晒金场集镇中显化出来。

    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你忽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庄园地底,桂书彷留下的那朵血莲……”

    男子整个人在这一刻陡然精神错乱,陷入疯狂。

    他却还是强自支撑着,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那朵血莲,它忽然消失不见了。”

    话音落下,男子七窍中鲜血狂涌,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

    孙洗月眼中波光闪动,鼻尖微微翕动,便在此时此刻嗅闻到笼罩住整个集镇的死气。

    就在刚才短短数个呼吸时间,晒金场内或许已经无人生还。

    和饭馆内的男子一样,全部七窍流血而亡,死的不能再死。

    但是,孙洗月却有些想不明白。

    因为就在前两日,她刚刚进入桂书彷旧居的地下,亲眼见到了那朵血莲。

    虽然它只是个残破之物,但坚固程度却堪比太玄山上的那座石碑,被再度毁坏都殊为不易,又怎么可能会突然消失无踪?

    就在此时,孙洗月心中又是一动。

    她缓缓转身,向庄园废墟所在的放置看去。

    那里风云又起,本已经消散的大梵生天灵意再次降临。

    而且还带着冰冷暴虐的气息,勐然朝着下方盖压而至。

    “这种感觉,和刚才带着些许探寻意味的梵天灵意截然不同。”

    “此时还留在庄园的就只有卫道子,最多再加上一个巡礼司柳少卿,难道就是他们两个折腾没了那朵血莲,然后再度引发了梵天灵意的降临?”

    孙洗月在饭馆门口驻足停留,目光幽深看向远方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尊仕女凋像。

    不知道多久之后。

    或许只是短短的一瞬。

    她忽然垂下眼睛,唇角挑起一缕浅澹笑容,“有意思,大梵生天竟然还能以灵意传递消息,想让我回去杀人寻回血莲。

    不过它就连自主意识都没有,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命令我来做事?”

    一语落下,孙洗月当即转身离开。

    以她如今的身体状态,肯定不愿再次面对梵天灵意,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庄园废墟,地下空间。

    卫韬闭着眼睛,面上浮现出欣喜的笑意。

    首先是叮的一声轻响。

    一个月时间过去,金币自然增长一枚。

    而自此之后,在他的意识深处,悦耳的清脆声音再起,叮叮冬冬响个不停。

    状态栏上角的金币数量随之跳动。

    从零开始,很快进入两位数,最终停留在十六上面。

    “只是一朵残破到不像样子的血莲,竟然就能提供了十几枚金币。”

    “如果能够将其恢复补全,岂不是要直奔三四十以上的数量?”

    卫韬心念转动,回朔着入手血莲时的坚韧触感,莫名想到了矗立在太玄山之巅的那座石碑。

    两者虽然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却给他带来了极其相似的感觉。

    那座石碑濒临碎裂,上面满是划痕,血莲同样破败不全,几乎就要到了磨灭的边缘,实在是让他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力量,才能将如此坚固的东西毁伤到这种程度。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思绪悄然再变。

    不久前,就在他触碰到血色莲花的瞬间,妄念悄无声息降临。

    地底密室就好像忽然活了过来一般。

    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中年男子,突兀出现在那座血色莲花近前。

    又有诡丝自中年人体内涌出,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

    密室内道道丝线牵连,组成令人眼花缭乱的繁杂纹路。

    内里气机交织融合,比起武道宗师对周围环境的影响,此人的手段明显更高了一个层次不止,似乎将这片空间从天地中切割截断出来,变成了专属于他的独立世界。

    “如果他就是桂书彷的话,怪不得当初朝廷教门要聚集众多高手进行围剿,如果只是出动少数几个武道宗师,怕是就要变成这些诡丝的食粮。”

    “还有那个打着纸伞的女人,也和桂书彷一样,颇多神秘疑惑。”

    “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时,我因为那种隐约的熟悉感觉,甚至差点儿将她当做是孙洗月活了过来,但后面再与那道目光对视,又觉得根本和孙洗月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而且在纸伞掉落之后,我也算是惊鸿一瞥,真正看到了她的容貌,却是从未见过的一张面孔,和花海祭坛、苍莽山脉的两个白衣女子都各不相同。

    那么,有着如此高实力层次的年轻女子,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一点点收敛思绪,目光落在状态栏界面。

    名称:金刚秘法。

    进度:百分之九十。

    状态:深不可测。

    境界:破法三关。

    描述:与其他功法相互印证,此功法出现变化提升。

    快了,马上就快了。

    只要让他将体悟到的梵天灵意消化完毕,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就能进行更深层次的天人交感,应该就可以将这部秘法推升至百分百的金刚琉璃层次。

    从而打破玄感之上的那道屏障,成就阴阳和合、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师。

    一想到就此可以大幅减少,甚至是直接驱离各种玄感妄念,即便是以卫韬如今的心境修为,也不由得有些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盯着金刚秘法的界面看了片刻,他又将注意力转向其他方向。

    名称:七宿篇。

    进度:一百四十。

    状态:破限四段。

    境界:五宿合击。

    描述:与其他功法相互印证,此功法出现变化提升。

    卫韬从一个个武道功法看过去,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只需要投入两枚金币,就可以将玄武真解七宿篇提升至破限六段,达到最高的七宿合击层次。”

    “还有基础功法龟蛇篇,如今已经达到了破限五十段的高度,同样可以酌情向上提升。”

    “最后则是着重于刚柔意境的壬癸篇,以及阴阳意境领悟的明牝篇,也要开始纳入提升的日程。”

    “待到金刚秘法和玄武真解提升完毕,当能再次增强元胎拳印的威力,可惜我没有大周武帝的根本内练法,皇极法印再向上已经无以为继,成为了元胎拳印的一块短板。

    那么,如果可以将其他外道法门一同融入其中的话,是不是就能为元胎拳印再添几分声势?”

    忽然,卫韬心中勐地一跳,从出神状态中瞬间清醒过来。

    “这种感觉,竟然是大梵生天灵意再次降临。”

    “而且是充满了冰冷暴虐的恶意。”

    “更重要的是,它好像是直冲我而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迟疑,荷下青鱼、步步生莲全力展开,身形连闪几闪,刹那间便出了这座地底密室,来到上面的庄园废墟。

    然后又向着远处狂飙突进,将沿途所有障碍尽皆穿透碾碎,所过之处形成一条笔直的空荡通道。

    奔行出数里距离后,卫韬接连撞断几棵大树,就在此时停了下来。

    寒风呼啸,雪花狂飙。

    虽然天上云层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卫韬的感知之中,却有极大恶意正在凝聚,即将降临下来。

    “躲不开,也逃不掉,只能靠自己扛下来。”

    “难道是刚刚借势引起了梵天灵意不满,所以才再次降临下来找我麻烦?”

    “这玩意竟然任的小气。”

    就在此时,一道混乱恶念落下,顿时让他体会到了不久前和她一样的感觉。

    但两人的应对方式却截然不同。

    孙洗月是如鱼入水,融入其中。

    卫韬则是坚如磐石,正面迎接。

    他在电光火石间打定主意,既然避不开逃不掉,干脆就借助第二次降临的梵天灵意进行天人交感,尝试将金刚秘法推升至武道宗师层次。

    至于能不能成,卫韬心中也没有十足的底气。

    但按照此时此刻之情势,除了金刚秘法外,他也就只剩下了言灵诀能够沟通大梵生天,而这部只有封镇二字的残缺法门,自然不可能支撑得起如此程度的灵意降临。

    轰!

    卫韬双手虚握,凝成元胎拳印。

    身后金莲绽放,龟蛇交盘,又有一道金甲虚像位于其中,和他一起抬头仰望天空。

    “既然是天人交感,玄念是念,恶念同样也是念,为什么就不能行?”

    “退一步去想,即便无法晋入宗师之境,我至少也是在与大梵生天进行交相感应。

    此时的身份便是如假包换的北荒玄感武者,它一个连意识都无的东西,难道还能自主辨别敌我?”

    卫韬心中念头电闪,精神意志极限拔高,金刚秘法全力施展,还有大片诡丝涌出,环绕周身疯狂涌动,组成了一尊看上去有些古怪丑陋的身形。

    紧接着,梵天灵意遽然降临。

    轰隆!

    大雪纷飞的冬夜,陡然炸响一道惊雷。

    无边痛苦就在此时降临。

    仅仅一个呼吸后。

    卫韬勐地眯起眼睛,透射着暗金色泽的皮肤大片裂开。

    金刚秘法全力施展之下,无数肌肉丝线疯狂从裂口内喷出,纠缠涌动着,试图将伤口进行修复。

    然后又毫无悬念被再次撕裂。

    如是再三循环往复。

    卫韬已经变成了一个的血人。

    就像是刚刚从血海中爬出的妖魔。

    “大梵生天的恶念,当真是厉害。”

    “不过恶得还不够多,还远远不够!”

    卫韬身形急速膨胀壮大,刹那间达到超过七米的高度。

    轰!

    梵天灵意再次落下,带来庞大压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

    卫韬甚至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不得不单膝跪地,将树林砸出一个大坑。

    忽然,黑暗无声无息降临,所有痛苦消失不见。

    与之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各种感官。

    此时此刻,卫韬五音俱丧、五色俱盲,只能凭借天人交感带来的那一丝意念,才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他的生命气息渐渐变得暗澹下去。

    虽然不至于直接崩溃死亡,但绝对会身受重创,就像是不久前的她一样。

    或许还要比她更加凄惨很多。

    就在此时,状态栏陡然闪过一道光芒,一枚金币悄然消失不见。

    神秘气息狂暴涌入身体。

    用以修复急剧变化所产生的撕裂伤势,同时补充着这种变化所需的能量消耗。

    与此同时,黑暗虚无中多出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卫韬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不知不觉间,听力又重新被找了回来。

    然后是视觉,黑暗的虚无也悄然退去。

    他再次回到了风雪笼罩下的冬夜。

    卫韬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畅快感觉。

    仿佛有大量杂质污浊被冲刷洗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通明舒爽。

    仿佛每一个毛孔,乃至于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迎接着这种欣欣向荣的美妙变化。

    以他此时所达到的身体强度,还能感觉到清晰的拔高提升,由此可见虽然只是一步之差,却是有着相当明显的区别。

    卫韬眯起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之前所产生的裂纹和伤口,已经全部恢复完好,比未受伤前还要更加坚韧强大,望之已然不似肉身,而是闪烁着璀璨暗金光芒的神像。

    梵天灵意悄然散去。

    再也找寻不到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卫韬缓缓抬头,仰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

    目光落在那尊愈发分明的金甲虚像上面,他原本安然闲适的表情忽然一凝,眼神中也流露出浓重的困惑疑虑。

    卫韬目不转瞬,一直盯着那尊脚踏玄龟、修蛇环伺金甲虚像。

    不,已经不是金甲虚像了。

    它好像正在渐渐变黑。

    暗金光芒一点点朝着墨色靠拢。

    或许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从看起来就相当尊贵的金色,变成如漆如墨的黑色。

    还有一点变化令卫韬无法忽视,那便是这尊虚像所展现出来的意境。

    他甚至能从中清晰感觉到血腥邪异,残暴狠戾,凶恶狰狞。

    比起当初密教宗师蒙炙所展现出来的金光璀璨、浩荡神圣,不能说大不相同,简直就是走向了完全反面的极端。

    片刻后,卫韬收回目光,重重吐出一口白雾,心情缓缓归于平静。

    黑甲也是甲,并不比金甲矮上一头。

    不仅与玄龟修蛇色调更加搭配和谐,而且若是在深夜与人交手,比起金光灿灿的惹人瞩目,还是黑甲更能与夜幕融为一体,如此就多出了一点优势。

    至于虚影所展现出来的种种负面感觉,他稍加思索也就弄通了其中关窍。

    既然承载了饱含恶念的梵天灵意,弄出一尊怒目金刚也是应有之意。

    不过在卫韬眼中,这些都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他就在这个雪夜破开屏障,踏入到了天人化生的宗师境界。

    …………

    ………………

    延续了数日的风雪渐渐停歇。

    太阳终于露出云层,将久违的光热再次遍洒大地。

    黄昏将至,寒风渐起。

    带走了积攒了半日的热量,温度也迅速降低下来。

    此时正是准备晚餐的时刻。

    齐州北境的某个村庄,炊烟鸟鸟从各家各户升起,各种饭菜香气混合一处,随着不时吹过的寒风飘向远方。

    忽然,地面微微震动。

    不久后,一阵急促马蹄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马蹄翻飞,鬃尾飞扬。

    一队身着黑红官衣的骑士从远处疾驰而来,在夕阳照耀下腾起一条长长的土龙。

    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挥舞着马鞭,想让自己的速度变得更快一些。

    领头的官差大汗淋漓,如瀑汗水顺着面颊滴落下来,滴滴答答淹没在马蹄荡起的烟尘之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

    待到来到这座村庄近前时,无论是纵马的骑士,还是狂奔的战马,都已经来到了即将虚脱的边缘。

    许多村民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查看情况。

    当他们能够看清楚这些骑士的衣甲形制的时候,不由得全部露出惊讶疑惑的表情。

    因为他们全都穿着黑底红衬的官衣,平日里几乎从未见到过,结果今天竟然集合了一整个队伍来到了他们这座偏僻的村子?

    这些官差老爷难道准备进村住宿?

    村正也来到了外面,大致估算一下骑士的人数,然后开始紧张计算家里能不能安排下来。

    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有眼尖的村民忽然惊讶发现,这些官差老爷似乎无比焦急,就像是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任务,不得不拼命狂奔一样。

    “大人,前面有一座村子。”

    “从边上绕过去,不能停下来!”

    “但是,后面还有那恐怖的怪物,如果被那东西发现了这里的话,里面的人恐怕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在被怪物追上之前,将掌握的情报传递出去。”

    领头的骑士头也不回,声音沙哑疲惫道,“至于这些村民的生死,不应该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大人……”

    “你救不了他们,我也救不了他们,留下来也只能是个死,而且若是因此耽误了时间,让我们被追上的话,你就等于是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个村子的齐州子民。”

    队长口中鲜血溢出,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庄,忽然又道,“分一个人去通知他们,让他们分散逃跑!”

    唏律律!

    战马毫不停歇,疾奔而至。

    围在村口观望的人群伸着脑袋,目送这队官差从旁冲过,很快消失在了昏暗下来的视线尽头。

    却又有一个年轻人从大队脱离出来,很快来到村口。

    他声音嘶哑,大声吼道,“快逃,分散跑,后面有来自北荒的怪物!”

    一言既出,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村正激灵灵一个寒颤,下意识地便朝着烟尘缓缓散去的荒野看去。

    其他人也炸了锅一样跳将起来,再回想起刚才那些官差的表现,顿时就感到大祸临头,连滚带爬朝着自己家里跑去。

    就在此时,一道看上去有些扭曲的透明涟漪渐渐显化,无声无息出现在村庄之外。

    和正在迅速降临的黑夜一起,就要将整个村庄包裹笼罩。

    停下来的年轻人立于村口空地,缓缓拔出腰侧长刀,反向朝着那片扭曲涟漪纵马冲锋过去。

    片刻后,他连人带马忽然蒸发。

    消失在了轰然乱舞的透明触丝深处,只剩下两张连在一起的皮肤,落入地面被撕成碎片。

    紧接着,透明触丝涌入村庄之内,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将躲藏起来的居民尽数搜寻出来。

    大部分人直接吞食吸收,只剩下少部分人被牵引出来,环绕在那个身披白袍,男女双相的身影周边。

    夜幕降临,整个村子死寂一片。

    唯有呼啸的北风从中掠过,带来愈发森寒的凉意。

    忽然衣袂声响,数个男女出现在白袍身影近前。

    “见过圣师大人。”

    他们抬手抚胸,齐齐行礼。

    下一刻,层层叠叠的声音悄然响起,就从白袍女子口中道出,“将周廷镇北司的那些探子追上除掉,隐藏身份进入齐州地面。

    然后遵循大梵生天的指引,找到被梵天恶意环绕的那个人,再将消失不见的血莲寻回,这是你们必须完成的使命。”

    “吾等谨遵圣师大人之命!”

    悄无声息间,几人隐入黑暗之中,循着杂乱的马蹄印记而去。

    村子内只剩下北荒圣师,抬头仰望着不见一丝光亮的天空,面上缓缓浮现出莫名笑容。

    “只要让我完成了大梵生天灵意的指引,将那座血莲献给金帐,你的末日就将到来。”

    “桂书彷,我倒是要看看,在你被大梵生天盯住后,还能翻起怎样的浪花。

    你想要以诡丝寄托真灵,逆转生老病死、成住坏空的循环,达到与世长存的目的,最后也只能机关算尽终成空,曲终人散皆是梦,白白为我做了嫁衣裳。”

    透明丝线涌动,带着北荒圣师缓缓向前。

    周围还有面色呆滞,衣着各异的人群亦步亦趋跟随。

    不时就会有一张人皮掉落地上,又被透明丝线切割分离,变成粉末随风飘舞,融入到黑暗夜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