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重整军心,决定继续死守。
沈玉衡心中百味杂陈,眼前好似铺满了那样的血色,他再也不敢抬头往前看去,自顾自地调转马头,缓缓离去。
楚冀凌问顾风晚,“还要打吗?我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顾风晚点头,心尖泛起苦涩。
“当然要打,她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了。”
“她必须要成为彪炳史册的千古公主,她的死必须要在此一战中留下浓墨重彩,为后世称道,为万古流芳!”
郎千毅看着也不是滋味,却还是下了命令,最后一次举全军之力攻城,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这座城池。
先锋小将们领军前去厮杀,半个时辰之后,豫州意料之内的收入囊中。
大战结束,城墙之上甚至已经没有了活着的人。
城门被一个人费力地打开,一道人影踉跄着跑了出来,在城门口的地上苦苦寻找,毫不费力地便见到了那道红色身影。
许行郎顿时崩溃,将捆住他的绳子尽数丢掉,疯了般跑了过去。
堂堂七尺男儿,如今涕泗横流,再也绷不住。
“公主,你为何要叫我捆起来?为何不让我看到这一幕?”
“我看着你长大,你都死了,我怎么办啊!”
“我许行郎早就背叛了朝廷,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留下来的,你让我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他心心念念的小公主,成了躺在血泊中的一具冰冷尸体。
许行郎很想将她抱起来,可她那软绵绵的身体已经
没了支撑,最后一下好像都要散架,浑身的骨头都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弯折了过去。
楚冀凌见惯了血腥杀戮的场面,却看不得此等场景,默默转身离去。
许行郎撕心裂肺,顾风晚没忍住缓缓走过去,亲手扯下了自己铠甲上的披风,为她遮盖住了容颜。
“顾风晚,送公主。”
“愿你来世不再入皇家,做个平安喜乐的平凡人,能够自由地追逐自己所爱之物。”
“一路走好。”
他又看向许行郎,很想出声安慰,但看着对方失魂落魄地跪在尸体旁,满腔话语都堵在了喉间,最后只化为两个字——
“节哀。”
许行郎苍白一笑。
“我知道人各有命,生死无常,知道两军对垒,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可她性子终究还是太要强,甚至不想让我亲眼目睹她的死去……可活下来的人,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那句节哀,太多余了。
许行郎吸吸鼻子,释然般笑了一下,忽然撑着身子缓缓站起。
顾风晚还没搞懂他情绪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下一刻,许行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势抽出了顾风晚腰间的赤霄剑。
“公主,我来陪你!”
“黄泉路上,许行郎依旧为你扫平一切!”
话音落,一下动作极快的顾风晚都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剑身银光一闪,温热的血迹顿时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
竟然……同赴黄泉了。
谢渊藏、郎千毅等人一路小跑
过来,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许行郎已经公开背叛朝廷,如果他肯归顺的话,有朝一日是能以从龙之功身居高位的。
可这样一个人,偏偏……
郎千毅同样解下了自己铠甲上的披风,为他盖了上去。
顾风晚想了想,将两人的尸体挪在了一起,吩咐人选一处风水宝地,像他们紧挨着葬在一起。
一定要立好墓碑,告诉世人,这是宁死不降的大郅长公主,是李家皇族最后的血性。
顾风晚入主豫州后,公主殉城身死的消息顿时传遍了大郅各地。
然而人人都将罪过记在了朝廷头上,苛责他们不给公主援军,和那“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有何区别?
这世道对女子并没有太多的宽容,甚至她以长公主之身领兵打仗,都已经遭了无数流言蜚语。
一旦兵败,所有的责任都会被怪在她身上,苛责她一介女子误了国家大事。
但如果成功了,她皇族的身份又会成为人人忌惮之人,这步棋走到底,几乎就是个死棋,没什么出路可言。
更何况她那肚子里,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连公主自己也知道,在最合适的时机,以殉城终结了生命,才是她那留给自己最好的归宿。
就像现在一样,留下了死后的清白名声,得世人赞誉、心疼。
可她,到底还是看不到了。
入主豫州后,天气出乎意料地回暖了几日,大军进入休整期,顾风晚去
给李婉建了坟冢,和她说了许多话。
到最后,他望着南边,陷入一阵静静的陈思中。
顾风晚在想,有朝一日,他和李珩也会走到这一步吗?
他甚至不敢多想,已经生出了逃避的心思,生怕那一天很快到来。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准事情到时候还有转机。
此外,顾风晚之所以在这里停留,还有一件事——等待与他的那支骑兵汇合。
当初这支骑兵就没有被留在京城,李盛多有忌惮,让他们来了百里外的豫州。
可是来了城中之后,又不敢给他们委派重任,后来一系列事情发生,对他们的管辖就此松懈了下来。
此番大战,他们倒也没有干出背后偷袭公主那种阴损之事,而是以这一场公平公正的大战,让公主归途顺利,减少些许遗憾。
等到顾风晚进城之后,他们亲自派人前来确认,才回去接应。
他们早就没了往昔的战马,是每日的练武从不曾松懈,见到顾风晚身披战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而来,一时间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在大军中见到了太多太多的熟人,还和昔日的兄弟再次团聚了。
与此同时,早已隐匿、蛰伏在暗中许久的残余顾家军,听闻了这边的消息之后,也赶来相聚。
这些人都是当年老侯爷带出来的,不久之前得知老侯爷身死的真相,满心愤恨,蛰伏至今,总算有了能亲手报仇的机会了。
这批人身着银甲,这么多年来
从不曾变过。
顾风晚将他们单独编入先锋,商议着下一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