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兰还没说话,古寻先笑呵呵的朝她招了招手:
“来来,来尝尝我这新到的茶。”
“章邯说是新出没多久的秋露白,刚给我送来。”
古寻好茶,和他关系亲近的人也就经常送他茶,尤其是扶苏这个学生,什么稀罕鲜见的茶叶都给古寻送过。
章邯送的秋露白不算多稀罕,不过古寻好的是喝茶,不是收藏茶,味道合口最重要,稀罕不稀罕无所谓。
古寻好味道清淡的茶,这秋露白正合适。
石兰有些愕然。
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的什么也不问就请一个无故登门的不速之客喝茶?
但是想了想自己见过的,以及其他人口述中的古寻的行为,又觉得似乎很合理。
她默然不语,走到了院中石桌旁,乖乖坐到了古寻的对面。
古寻拎起刚烧开的水,给自己和石兰分别倒了一杯茶——他喜欢喝茶,但对繁琐复杂的茶道一直不感兴趣,泡茶永远是简单的开水一冲。
虽然有些浪费,可能味道上也会差一些,但是古寻不在乎。
他追求享受,但不追求极致的享受。
倒完茶,古寻迫不及待的捧起冒着热气的茶杯抿了一口。
古寻喜欢喝热水,而热水似乎有越喝越不嫌热,越喝越喜欢热的特质,导致他从三四十度的温热水,喝到五六十度的热水,再到七八十度的烫热水,最后发展到了九十一百度的开水都照喝不误了。
好在他不怕烫,也不担心食道癌的问题。
石兰当然不会,也不能喝开水,只是捧起茶杯,让热度顺着温润的玉质杯壁传递给她的掌心。
在晴朗的秋日里,秋风拂过难免让人感到一丝凉意,有个热源握着也不错。
“我……”
“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古寻直接打断了石兰的话,“无非是为了天明。”
“还有一封信。”石兰补充道,“不久前那个叫白凤的人给我送来的。”
“哦!”古寻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恍然的点了点头,“还有这一茬,差点忘了。”
“最近日子过得太颓废,感觉脑子都要退化了。”
“那……说说吧,想问些什么?”古寻重新握住茶杯,笑呵呵的说道。
“你愿意帮我?”石兰捧着茶杯,素白的小脸紧绷着,尽量控制情绪毫无起伏的反问道。
“首先,我不是帮你,我只是遵循自己的意愿,一定程度上解答你的疑问。”古寻首先指正道,接着继续解释道,“其次,我愿意选择性的回答你问题的原因很简单,无论是看在你母亲和蜀山大长老的面子上,还是你作为冰魄剑主的身份,我都愿意和你聊聊天,并解答你的疑惑。”
听完古寻的解释,石兰沉默了片刻后,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一个直入正题的问题:
“你能帮忙救出天明吗?”
古寻闻言略显诧异的反问道,“陈和没跟你们说吗?蜃楼上的事,我不插手的。”
“为什么?”石兰并不失望,因为她压根没抱希望,但还是追问了原因。
理由,也可能是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阴阳家?还是因为皇帝?”
古寻沉吟一下,回答了这个问题,“皇帝的话……有他一部分原因在,但不完全。”
“此时此刻,希望天明老老实实待在蜃楼上的人很多,不止是皇帝,也不止是阴阳家。”
“甚至,还有我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在里面。”
“所以你会阻止我们救天明?”尽管一直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石兰还是不免露出了几分紧张。
古寻要是插手,那天明就彻底没救了。
古寻摇摇头,“我说了,蜃楼上的事我不插手……我所说的‘我的原因’,只代表我的意见和想法,不代表我会亲自插手。”
“那……对救出天明有帮助的问题你都不会回答我?”石兰稍稍放心,立刻又问道。
“嗯……”古寻稍一沉吟后回道,“准确的说,你们基本不可能把人从蜃楼带走,哪怕我告诉你诸如天明在蜃楼上的位置这类关键问题的答案。”
“你不插手,凭什么笃定我们救不了人?”
古寻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回道,“不计较其他任何因素,阴阳家就有七个高手,哪怕云中君比较次,也算六个半。”
“你们有办法对付他们七个吗?”
“墨家高手一样众多,而且还有其他势力帮忙,人手上只多不少。”石兰不接受古寻这个说辞。
墨家高手说起来很少,不算在坐牢的天明,就雪女高渐离两人,加上个半编外人员盖聂也就三个,质量上勉强算四个。
不过墨家可以请外援。
有陈和,田横这两个刚合作过的,还有铁杆老盟友人宗掌门逍遥子,还有石兰自己和少羽,甚至还能从农家那边借来高手——救的是自家巨子,墨家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找帮手,多的不敢说,凑个十个八个绝对不难。
阴阳家的实力确实断档般的强,但也没本事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反秦势力。
古寻不咸不淡的回道,“找帮手谁都会,墨家可以,阴阳家也可以。”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算你们有人,也得用得了才行啊。”
“你们以为,还能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就悄悄摸上蜃楼吗?”
石兰心生不妙,赶紧问道,“你什么意思?”
古寻淡淡的解释道,“现在帝国头等大事,就是东巡车队的安危,或者说就是皇帝的安危。”
“除了嬴政那条命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蜃楼。”
“我不会干预蜃楼的事,但即使是我,也要在自己不出手的情况下,尽可能保证蜃楼能够顺利的再次出航。”
“你们昨天那场闹剧,恰好给了阴阳家借题发挥的机会,最大程度的加强了蜃楼的防御。”
“影密卫和罗网的全部人手都已经投入其中,阻隔一切可以登上蜃楼的渠道,胶东郡的绝大多数地方驻军都已经被调动,以最快速度赶来驻守桑海港口,公输家族也必须提供最大力度的协助,提供从天上到海下,全方位的监察防御。”
“我不能说你们毫无机会,但是溜上去一两个人打探消息有可能,一下子上去七八十几个人,肯定会被发现。”
“一旦暴露,你觉得你们能够带着天明全身而退吗?”
石兰陷入了沉默。
如果古寻说的是真的,那他们确实很难做到悄无声息的把人救走,免不了和阴阳家正面冲突。
即使直接排除掉其他可能的干扰因素,班大师能够直接把玄武开到蜃楼下方,确保他们跳海就能逃生,这个过程依然艰难。
蜃楼太大了,它停泊海上,出入困难,理论上是个半封闭区域,但过大的面积又让它等同于一个开阔区域。
在逃出来之前,足够阴阳家和影密卫围堵住他们了。
届时想脱身就麻烦了,很可能人救不出来,还再搭两个进去——要不是阴阳家莫名其妙和天明做交易,昨天陈和就跟天明一起陷进去了。
更不要说,实际操作起来还存在各种各样的干扰项和意外,而且这些影响基本都是针对他们的,阴阳家那边反而没什么。
两相综合下来,说一句成功率几近为零并不为过。
石兰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强说一句,“我们不可能放弃天明。”
古寻放下茶杯,双手悠哉的交叠胸前,含笑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会放弃,我也没有要求你们放弃,只是建议而已。”
“至于究竟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
古寻并未向石兰说明天明和蜃楼之间难以分割的命运来劝说他。
这件事盖聂知道,如果要说,还是由盖聂去决定吧,他懒得费这个口舌了。
“那我用那封信上的要求来换取你一定程度的帮助,可以吗?”石兰提出了一个要求。
古寻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这是两码事!”
“信中那件事,是我对冰魄剑主提出的请求,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都是身为剑主的你的自由,与其他事无关。”
“如果不愿帮忙,我也不会用其他承诺来换取你的答应。”
“那你能告诉我阴阳家为什么那么重视天明吗?”
“因为他很有用。”古寻笑着给了一个等同于敷衍的回答。
“那阴阳家利用天明,会害死他吗?”石兰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古寻立刻给出了优质回答。
一连三个问题不是被拒绝,就是被敷衍的石兰重新陷入沉默,良久之后,她喝了一口已经不再滚烫的茶水,起身告辞。
“我走了……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古寻抬手一摆,笑呵呵的送客,“慢走。”
………………
石兰离开将军府后,神思不属的在街上晃悠了两圈。
蜃楼的防御提升了多少她现在不知道,反正城里还是挺平静的。
事实上,古寻严格贯彻了蜃楼事,蜃楼了的原则,把蜃楼和桑海城完全切割开了。
桑海除了货运马车的出入量增大,外加城门口的排查力度稍有提高外,就没有任何影响了。
石兰哪怕在街上光明正大的溜达,也没有招来任何麻烦。
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几圈,吃了点东西垫吧肚子后,石兰赶去了她和少羽提前约好的会面地点。
到地方一看,她发现少羽竟然已经到了。
她在古寻那儿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就是想着少羽可能短时间内搞不定才去转悠了两圈——当然,也有舒缓情绪的因素。
结果少羽回来的还挺早……也可能是她逛太久了。
当然,这都不重要的。
石兰快步迎上去和少羽汇合,却见对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恐怕是有坏消息。
看见石兰安全回来,少羽脸色稍霁,立刻说道,“有个坏消息。”
“蜃楼的防守加强了,帝国在桑海的所有人手都在往港口和船上集中,而且胶东郡的地方驻军也都调来了,不日就会抵达。”
“过两天,整个蜃楼恐怕会被围成一个铁桶啊!”
这个消息石兰已经从古寻口中得知了,再从少羽这听一遍,也不过是彻底证实了而已,因此反应平平。
少羽没有注意到,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时间紧迫,我觉得不能再听班大师的等下去了。”
“我想立刻上船一趟打探情报。”
“不行!”石兰立刻阻止道。
“为什么?”少羽反问道,“现在不上,之后就更难了啊!”
“蜃楼的防备已经增强了,影密卫和罗网的所有人手都投入其中,阴阳家自己也加强了防范,你贸然上船很危险!”石兰解释道。
少羽没多想,只当是石兰通过自己的渠道打探来的情报——虽说事实上也确实可以这么算。
“那……那现在去也比之后去强啊,后面蜃楼还会进一步加强防备的。”
“少羽,不要着急,我们不能冒险,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石兰苦劝道。
见石兰极力反对,少羽想了想,还是暂且按下了自己的冲动,“行吧,先回去。”
………………
少羽石兰返回城外据点后,把得到的情报告诉班大师后,他仍旧坚持原本的想法。
少羽因为多次出入蜃楼,形成了路径依赖的同时也轻视了蜃楼的危险。
哪怕他知道之前阴阳家有故意放水,也还是改不掉习惯形成的轻视。
让他冒冒失失的再上蜃楼,打草惊蛇了只是小事,毕竟阴阳家那边已经开始无上限加强防备了,但要是把他人搭进去就亏大了。
班大师当然不能让他去。
一切还是等盗跖赶回来,让这个专业的去为好,哪怕打探不到消息,至少也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少羽有些不甘心,但在班大师和石兰两人的双重苦劝下,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一直到次日傍晚,盗跖终于第一个赶了回来。
他连休息都没顾上,就立刻赶去了蜃楼打探情况。
在一个多时辰后,他再次回到了据点,并带回了一个糟糕的坏消息。
“那船上现在的守备程度太严密了!”盗跖喘着粗气,一边猛灌茶,一边说话,眼珠子中隐约可见血丝,显然人非常疲劳。
班大师捋着胡子,眉头恨不得挤成一个复杂的字形,“连你找不到可趁之机?”
盗跖摸了摸下巴,一脸为难的思考片刻后回道,“也不是完全没机会,但……很难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