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
新的一天到来。
至少，对于红星厂全体职工们来说，确实是新的一天。
门口的牌匾已经换成新的了，红星轧钢厂几个大字，已经活在了记忆里，现在，得称呼787厂。
把手提包往肩膀上拽了拽，秦淮茹的下巴微微翘起，小包，可不是布的，是沪上牌的小皮包，眼神里，也没有前两天那么焦躁了，深沉的很呐。
一辆吉普车从厂内开了出来，上班进厂的人群赶忙往两边让了让，给马路留了条行驶的道路，有些人下意识的看了过去，透过玻璃，能看到他们的李书记此时坐在后排。
秦淮茹当然也看到了，颦着眉头疑惑了一下，李峰大清早这是要去哪里，一般他很少用公车的，猜不出来后，这才继续往大门口走去。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厂子内穿梭，看样子，有去食堂吃早饭的，有的是往运输科那边去的，看起来倒是挺吸引人。
穿的跟医院的大夫似的，说话间的口音，明显跟京城的口音很不相同，秦淮茹没去过外地，听不出来她们说的哪个地方的地方话。
那些穿白大褂的人，看到红星厂职工开始进厂上班，一个个立马不再像刚才那样嬉笑说话，反而昂起头，一个个趾高气昂的走了。
感觉在她们眼里，自己这些人反倒像农村的土包子，特别是，秦淮茹注意到，那些人看到她肩膀上的沪上牌皮包，反而有些玩味的意思。
“这包怎么了？”
心里泛着嘀咕，这包是从崔大可那里拿的，带条肩带，就被她征用了，车间里女工们都很羡慕。
但在那些穿白大褂人眼里，感觉，反倒像个不值钱的东西似的。
这玩意不便宜的，不然秦淮茹也不会把原来天天带着的布包换成这个，涨面子。
“陈姐，那些穿白大褂的，到底干嘛的，你知道么？”
车间门口的储物柜前，秦淮茹把小皮包放了进去，一边用皮筋扎着头发，一边向身旁的陈姨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保密条例没学么，好好干活就行了，别瞎打听！”
一旁的陈姨，把工装换上，戴上了劳保手套，就把柜子锁了，语气并不怎么好，感觉挺呛人的。
但是，对于别的女工，她说话的声音明显没刚才那么尖锐了，和蔼的很。
秦淮茹撇了撇嘴，不紧不慢的拾掇好，这才往自己的工位前走去，保密条例，厂里有什么保密的。
“陈桂兰，秦淮茹，你俩过来一下！”
车间里，此时都刚刚上班，各种机床，车床还没有开动，站在车间办公室门口的郭大撇子，一声吆喝，车间里都能听得见。
本来都已经走到了工位前的秦淮茹，顿时一个转身，心脏嘭嘭都有些直跳，刚才还笑吟吟和其他男工女工打招呼的她，脸色都有些变化。
崔大可答应了帮她找关系说和说和，她也不知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本来就有些忐忑的心，此时无异于悬到了嗓子眼。
佯装镇定了一番，秦淮茹转身往车间办公室走去，同样过去的，还有陈桂兰，女工队长陈姨。
不过，她的脸色舒缓了很多，像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再次看向秦淮茹这个划水摸鱼王时，也不再有那么攻击性了，目光都柔和了一点。
“去其他部门后，就好好干，别再跟这里似的，我就感觉，之前还是太惯着你了，我当初要是强压着你学进去，也不会说有今天！”
陈姨性子比较急，说话也比较直，倒是没说什么场面话，反而有点自责的意味在里面。
可能是感觉，摸鱼王人之将走，所以说出口的话其言也善，本意还是希望秦淮茹，去下个部门，就别再跟这里似的，不讨喜。
秦淮茹倒是没吱声，听到陈姨这么说，顿时感觉不妙，车间里的第一刀，难不成真砍在她身上。
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还有点怪崔大可办事不利，明明跟他说了，怎么还是这个结果。
想到自己从车间调去扫马路，去食堂摘菜，如果面对的还是三食堂的南易，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其他人出去！”
看着两个女工进来，一喜一忧，郭大撇子朝着办公室招呼一声，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揭开了茶杯的盖子，本来还想洗茶杯的郭主任，这才看到里头已经被泡上了茶水，冒着热气，一看就是早晨刚泡的。
新来的大学生，有的很懂这些，在领导眼里，那就是有眼力见，郭主任心头被姜校长强压的那丝不快，此时也不翼而飞。
都是同僚，人家毕竟也说了，家里有什么人去学车，就招呼他一声，人情不就是这么往来的么。
至于这个秦淮茹。
端起茶杯，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郭主任，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能默默感叹，这女的，心机可真TM深，当初谁都没看出来。
面对郭主任的打量，秦淮茹勉强笑了笑，她能感觉出，郭大撇子眼底的轻视，跟以往色眯眯的样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车间要转型，厂牌昨晚都换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秦淮茹，你这接班有三年了，初级加工技术还是不过关，我很难办啊！”
“厂里，已经下达了指标任务，对于技术不过关的，根据要求，要调离车间工作，把有限的工位，留给追求进步的人！”
哪怕有姜显达出面说情，该敲打，郭大撇子还是得敲打，你后面有人，能找到关系是没错，但是，留下你，是有风险的。
听到郭主任这么说，陈姨仿佛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他会说什么，表情十分轻松，糊不上墙的烂泥巴终于要走，也不用担心女工队伍被她带坏了。
“郭主任，您给个机会么，我在学，就是读书少了，学的慢了点，我这年底都快考核了！”
轻轻咬着嘴唇，秦淮茹的杀手锏，楚楚可怜又用了出来。
不过，面对已经再婚，不再是寡妇身份的秦淮茹，郭大撇子还是没正眼看。
“你考核能过么，想把你调出去，也是为你好，机加工我看你手都在抖，上机也不敢操作，畏首畏尾，你这恐怕，不行的！”
“车间调到后勤的这一批，杂活先干着，昨天开会，李书记说了，后面还有新的车间，适合你们这样！”
郭大撇子的苦口婆心，秦淮茹信不信，估计此时只信一半。
前半段说的没错，她看到旋转的机械就怕，丈夫贾东旭就是死在这上面，她怎么能不怕。
至于后半段，以后还会调往新车间，秦淮茹明显不信，只要调到后勤，那就不是一车间的人了，谁还管她，郭大撇子在诓她自己，想让自己主动走。
“我不想走，郭主任，我想试试！”
越是如此诓自己，秦淮茹越是不想走，下个月工资眼看着就要涨到二十七块半，这才是现实的。
“你的意见呢？”
眼看还是说服不了秦淮茹自己离开，郭大撇子看向了陈姨，脸上也表现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
“她不适合咱们车间，真要有新车间的话，我建议是暂时去后勤先干着！”
双手一摊，陈姨实话实说，都要像秦淮茹这样，女工的队伍，她就不好带了，能不能考过一级，日常她就能看出来了。
至于二级，连机加工都克服不了心中的那个槛，更没戏，带不起来，是真带不起来，自己不行，还不愿意学。
“听到了吧，秦淮茹，我要留你，车间调离其他人，他们意见会更大，但是，考虑到贾东旭毕竟是在岗位上走的，我想想，还是得给你这个机会，你不想去后勤，不想去未来的新车间，那你还是得好好干！”
本来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的秦淮茹，听到这番话，顿时瞪大了眼珠。
同样如此的，还有陈姨，本来心里都准备好，谈话结束，赶紧把这尊大神给送走，没想到，竟然给她来了个反转。
“郭主……！”
郭大撇子摆了摆手，他知道陈桂兰想说什么。
“这一次，我给他面子，但是你要好自为之，出去吧！”
再次摆了摆手，郭大撇子也没兴趣跟这个女人耗了，敲打结束，干不干随她去了，一个正式工岗位，车间里也不差这一个。
至于给谁面子，郭大撇子没说，秦淮茹满心欢喜的出了门，心里猜到，崔大可没辜负她，到底还是出力了。
“姜校长找我了，这娘们儿，找的男人挺厉害，姜显达都要给面子，你也别多管了，我也烦得很！”
照顾是不可能多照顾的，顶多就是眼不见心不烦，把车间要调离的人员名单交给陈桂兰，让她看着去谈话去了，郭大撇子自己都不知道，李书记说的新车间，到底是不是缓兵之计。
陈姨脸色变了变，一肚子火，顿时被浇了盆冷水，她只是个女工头头，哪能掰过姜显达的手腕。
心态刚放平和，走出了车间办公室，看了看上面的名字，陈姨也一阵头疼，都是一些车间里的刺头，不听招呼的。
反观回到工位上的秦淮茹，脸上重新恢复往日笑吟吟的样子，感觉倒像是个胜利者，想挑战她在车间的地位。
特别是那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陈姨只觉得浑身刺挠，感觉都有点压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