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士诚府邸,已是哭声一片。
“老爷你醒醒!”
夏士诚的妻妾们,纷纷扑倒在地,使劲摇晃着喷出一口老血后昏死过去的夏士诚。
“快叫郎中过来!”
还是管家夏福笃定,急向下人吩咐去找郎中。
不一刻,郎中到了。
一支二寸长的银针,顺着夏士诚的人中穴扎了下去,然后捻动银针片刻,面色灰青的夏士诚缓缓睁开眼来!
“老爷!”
夏士诚发妻白氏,披头散发扑在夏士诚身上,两只枯瘦的就像鹤爪一样的手,揪着夏士诚的领口使劲摇晃道:“你可要为我儿做主啊!杀了那个窝囊废给我儿抵命,不然我就不活了呀……”
白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针挑无肉的一张枯瘦脸上,浑浊的眼泪顺着犁沟一样的褶子只往下流。
“咔咔!”
刚醒过来的夏士诚,在发妻白氏的一阵摇晃下,又吐出一口老血,喷得白氏那张脸就像鬼魅一样可怕。
“大夫人节哀!”
夏福向婢女们世了个眼色,三四个婢女一起上前,连扶带拽,就把哭天抹泪的白氏抬离了正厅。
“快拿参汤!”
管家夏福,又是一声安排,下人们急忙去煮参汤。
夏士诚被扶到软榻上半躺了,小妾薛氏,伸着一只肉厚指短的胖手,不断地抚摸着夏士诚的胸口。
“老爷节哀!”
薛氏一边揉着胸口,一边侧过身去半躺着,把夏士诚的脑袋,靠在她肉山一样的胸前,又道:“大公子已经那样了,这个家里你可不能再倒下,得尽快安排大公子的后事,幸亏圣上没有继续追究,不然……”
说着,薛氏就哭了起来!
薛氏抽噎得一身的肥肉抖动个不停,夏士诚目光呆滞,一脸死灰地望着天花板。
见夏士诚脱离危险,管家给郎中打了赏,让下人送郎中从后门离开。
“老爷!”
夏福上前,俯下身子轻声说道:“依我看,这横祸至今已经有三五日之久了,大少爷得入土为安才是!”
“入土为安?”
目光涣散的夏士诚,缓缓转过头来,望着管家夏福,虚弱道:“已经这样了,迟几日也无妨,再说那狗东西把我儿头颅,悬挂旗杆示众,眼下朝廷已经派人去接管军资署,处理其他军需官,还是缓上几日,尽量错开这个节点为好!”
不愧是宦海沉浮半生,熏陶的老谋深算的老臣,此时还能如此冷静看待问题,其定力自是不弱。
他心里明白,大昌皇帝没有查抄夏府,这已经权衡再三后,取其轻为上的决定。
但是,派谁去边城收尸?
这单程路途,正常速度就得最少成十天时间,加上在石河耽误一阵,来回也得耗时一个月。
小儿子夏墨林虽然已经成年,但从小娇生惯养,怕是难当大任。
不过,要是不历练,这小儿子永远都长不大!
“依我看,可让墨林早做准备,去石河为他的兄长收尸入殓,运棺回丰县老家安葬!”
最终,夏士诚还是做了决定,让小儿子夏墨林,及早准备一下,待朝廷派出的人走后才上路。
此言一出,立刻招来小妾薛氏的强烈反对。
“扶我起来!”
顺过一口气的夏士诚,挣扎了一下,被薛氏一挺胸脯下,顺势就坐了起来。
“备轿,去宁慈宫!”
夏士诚被扶下了软榻,在薛氏的侍奉下喝过一碗参汤,坐了一顶二人小轿,立刻就去找皇后娘娘。
宁慈宫,原祥妃居所客殿。
“娘娘,那狗东西太可恶,他居然找茬杀了我儿!”
夏士诚老泪纵横,在皇后面前几欲昏厥。
“表哥节哀!”
皇后一阵慌乱,亲自把夏士诚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道:“这墨池也太不懂事了,既然从二品大司农被贬为四品监察使,就应该引以为戒,贪图那几颗军粮值当吗?”
此言一出,夏士诚如坠冰窖。
本想过来讨个周全的主意,谁曾料到,这新皇后倒是一副埋怨的口气。
“唉!”
夏士诚缓缓抬头,凄然说道:“要怪,就怪我教子无方吧!”
说完,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皇后有些尴尬,居然主动去给夏士诚端干果,迟迟半天才现身。
这时候,永康匆匆赶到!
“这墨池,简直就是不长脑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捅下如此大的漏子,还好父皇没有继续追究,不然……”
一进的客殿,就气急败坏地发着牢骚的永泰,看到夏士诚可怕的吓人的眼神,这才陡然住口。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夏士诚从椅子上起来,向永泰就是一个躬身大礼。
“免了,免了!”
永泰极不耐烦地摆摆手,大刺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继续说道:“眼下边关吃紧,战事一触即发,各防区将士严阵以待,军资里面最数粮食紧缺,这个时候,还敢在军粮上动心思,自己又是才遭贬官不久,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如此大胆,弄不好还会连累很多人的……”
狗改不了吃屎?
一阵面颊急抖过后,夏士诚抬起头来,向永泰又是一礼,道“请太子殿下恕罪,是我这条老狗管教不严,才使犬子误入歧途!”
此言一出,皇后的一张粉脸,霎时就红到了耳根。
“住口!”
皇后怒目圆睁,瞪向永泰,怒斥道:“再是生气,也不能如此对你表舅说话,你表舅一把年纪了,老年丧子,难免表达迟缓,你再是太子,不能忘了你表舅对你的扶持!”
“咳咳!”
永泰面上一尬,讪讪又道:“儿臣错了,还请母后恕罪!”
说完,永泰望向站着的夏士诚,淡淡说道:“节哀顺变啊表舅,眼下朝中局势也很紧张,臣工们都很敏感,都想抓住别的人软肋敲打,本太子的那些兄弟们,巴不得有人捅出个大漏子来,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儿臣心里上火啊!”
夏士诚听明白了!
这四皇子永泰,在他面前,已经是“本太子”自居了。
太子!
那就是国之储君!
既然是储君,那他夏士诚就是臣子。
何况!
方才太子嘴里,一直在埋怨夏墨池捅下的这漏子,而没有像以前一样张口就骂九皇子永康!
斩杀夏墨池的,是永康。
现在挨训斥的,却是他这个当表舅的。
有宫女端上茶来,在茶桌上放了。
皇后思忖片刻,目光缓缓投向夏士诚:“表哥节哀,喝点茶汤缓缓气!”
夏士诚迟疑一下,但还是走过去在茶桌旁坐了。
皇后给自己嘴里送了一片蜜饯,嚼了一阵,才开口道:“这泰儿刚拿到太子位,千万不敢再有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发生,表哥回去后,要严加管束墨林和府上下人,就是你的那些门生,也要告诫到了,让他们都规矩着点,别让那些皇子们鸡蛋里挑出根骨头……”
如坐针毡的夏士诚,心里一阵发寒!
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该退场了,在永泰坐上了太子宝座后,他已经没用了!
起码,在这母子眼里,他已经是打碾完麦子的碌碡,到滚一边呆着去的时候了。
大儿子夏墨池的惨死,就是在这母子眼里,也是死有余辜。
他们,生怕有任何不好的事,会影响到永泰太子位的稳固。
想到这里,夏士诚心里一沉,缓缓站了起来!
“皇后训诫的是,老臣回去一定严加告诫犬子等人!”
向皇后深躬一礼后,夏士诚表情默然,告退而去……
回到府邸,府上已是白幡飘飘。
“全撤了!”
夏士诚强忍着悲痛,向管家夏福沉声怒道:“不准为那孽畜设灵,一切照旧,也不要派人去石河收尸,就当我没养那个儿子!”
此时,夏士诚眼里全是狠色!
把夏墨林叫进书房,盯着一脸恓惶的夏墨林,咬牙道:“从今往后,好好在家读书练武,不准你再出府半步,你可明白老父此等苦心?”
心里一阵发怵的夏墨林,机械般点点头,小声应道:“知道了父亲大人。”
“抬起头来,大声点,拿出一个男人该有的气概来!”
夏士诚阴着脸,神情可怕得就像一头老狼一样。
“知道了,父亲大人!”
夏墨林把胸一挺,终于吼出了一句硬气的话来。
“好!”
夏士诚点点头,摆手又道:“下去吧!”
待小儿子夏墨林退下,夏士诚发了一阵呆,突然打开书架后面的一道暗门,弯腰就进了一间密室。
坐在密室桌边,夏士诚亲自动手研墨,然后拿笔铺纸,写道:“完颜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