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和说话不像林婧婉那样刻意压低声,他这一开口,至少前头三四辆马车都频频回头,负责采买登记的主管太监想无视这头的动静都难,只得沉着脸朝这头走来。
林婧婉心里埋怨了陆元和八百遍,胡静怡的眼刀子也快把他的脖子削断,而陆元和却是一副越讨人厌就越兴奋的模样。
那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说:看,李重意也没什么本事!就只会吹牛皮!
“吵什么吵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主管太监走到他们前头那辆马车前便止住了步子,那对父子连忙跪下磕头。
“求公公恕罪!小的一时忘记了分寸,还请公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主管太监歪着脑袋打量:“原来是老张头,今儿怎没带你大儿子一道?”
老张头忙解释说:“大儿子今儿闹肚子,在家躺着呢,这边也离不得人,小的只好把小儿子带出来帮个闲。”
说着,便摸索袖口,似要往外掏孝敬银子打点。
谁知,主管太监脸上的笑容一肃,不等见到钱便大声斥骂道:“大胆!竟敢随意更换进宫的名册,咱家看你们定是与乱党串通好的奸细,来人,给咱家拿下!”
陆元和脸上的笑容顿失,看着那老实巴交的老张头被闻讯而来的护卫粗鲁的提了起来,双脚几乎离地。
一旁的儿子哭着上前抱住老爹的腿,却被凶神恶煞的护卫拎了脖子一把甩得老远。
“儿子!儿子啊!”
老张头痛苦的叫了一声,欲挣脱护卫去查看儿子的伤势,却被主管太监狠狠甩了两记耳光,打得他一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顿时嘴角流了血。
“皇宫大内不得喧哗!再敢多说一个字,把你们俩的舌头给割下来!”
老张头忘记疼痛,又赶紧跪下地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包,高举过头顶。
“请公公放过我儿子吧,小的愿意替儿子抵罪。”
陆元和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挺身而出,却被林婧婉死命拉住了衣角。
她拼命朝他使眼色,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老张头父子被护卫拖了下去打板子,一车堆得满满的新鲜蔬菜也被翻了个七零八落。不远处传来阵阵痛苦叫嚷,送菜的队伍却没人敢再往那边瞄上一眼。
主管太监打量林婧婉这一车的蔬果,似模似样问了几个问题后,便笑眯眯的放了行,完全无视陆元和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
直到他们进宫走了老远,完全听不见身后的板子声了,陆元和才颇为内疚的问:“刚才是因为我,那两个人才被打的吗?”
林婧婉不想理他,心里堵了一口气似的看向别处。
胡静怡幽幽的摇头道:“陆公子现在反应过来,倒也不算很晚,只是我看那老汉骨瘦嶙峋,能不能吃住十板子都不一定。万一他不小心被当场打死了,家里生病的大儿子,还有跟前这个没长成的小儿子,往后可怎么生活。”
陆元和看了她一眼,没接话,脸上是难得的凝重。
李重意很快听说了偏门前发生的事,派出一队番子又挨个盘问了现场所有菜贩,确定无人起疑后,才逐个放出宫门,并安排细作紧密跟踪,保证万无一失。
蒙混进宫的罪名可大可小,他不能给敌人留下任何把柄。
凤栖宫。
李重意是黄昏时分赶过来的。
如今的凤栖宫中只有少数几个守宫的老人,都是李重意的亲信。
他一脸阴沉的快步入殿,在主位上落座之后,扫视已经穿戴一新的林婧婉三人。
“你们谁站出来与我解释一下今晨的事?”
林婧婉抿了抿嘴唇,正要开口回应,身后的陆元和却抢了先。
“督公,那对菜贩父子怎么样了?放出宫了吗?”
李重意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死了。”
陆元和大惊,上前两步喝问道:“你们怎么能就这样把人给打死?”
“阿兄!”林婧婉伸手去拉却没拉住。
李重意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平视他淡淡道:“若不是你不听本督号令,他们会死?”
陆元和甩了甩被林婧婉拉皱的袖子,整了外袍道:“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们草菅人命,扯不到我这儿。”
李重意伸手示意林婧婉不要管这闲事,淡淡一笑后,又道:“草菅人命?你知道内城司给那对父子定的罪名是什么吗?暗通敌国,意图行刺皇上的细作。”
陆元和正要反驳,李重意截话又道:“你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分明就是不会武功的老百姓,每天卖菜过些苦日子,怎么会与逆党扯上关系?
本督也不相信,但本督却不得不处置他们,因为你的鲁莽,本督一定要给内城司一个交代,否则今日被乱棍打死的人便是婧婉,你现在明白了吗?”
李重意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叫人无法反驳,饶是闲云野鹤惯了的陆元和,也被他的强大逻辑和气压逼得一时不敢出声。
但胸前始终憋着一股气无从发泄,几个深呼吸之后,陆元和干脆甩袖朝殿门走去。
林婧婉察觉不对,忙出声喊了一句:“阿兄!你去哪儿?!”
陆元和头也不回:“这什么破地方,吃人不吐骨头,谁爱待谁待,我先走了。”
李重意脸色依旧平静,仿佛已经预料出陆元和的反应。
“让他走吧,这般不顾大局,留在宫中只会生祸。”
陆元和脚步一滞。
胡静怡随后幽幽一叹:“只是可惜了那对无辜的菜农父子就这么死了,只怕连口棺材钱都讨不到。”
林婧婉心里也恼陆元和的放浪不羁,但另外两人都在拿话刺他,她再生气也不能火上浇油。
奔过去拉着陆元和的袖子柔声劝道:“阿兄,我知道你心疼那对父子,但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则,以主观适应客观才是符合道,这个道理还是阿兄你教我的,你自己都忘了吗?”
陆元和还是不说话,但背影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气势汹汹。
林婧婉知道他心里已经被说服了,但要让他去给李重意道歉也是为难,便自己走到李重意面前深深一福。
“督公,我阿兄初入宫廷,不懂得这里的规矩,都是我没有与他交待清楚,还望督公能再给个机会,我们一定将功补过。”
李重意没有多啰嗦便点头说好。
“你们准备一下,入夜后随我去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