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指挥使如今不在京城,自指挥同知到镇抚使层层空缺,廖文生因为肃反内奸,在万历心中的重要性与日俱增,有望在今年递补指挥同知,实现个人仕途的三级跳,他心中也早已将这个位子视为囊中之物,可方才的一场谈话顿时让他不禁患得患失起来,他知道当今圣上对权柄一事最为敏感,民众郊迎胡应麟本身算不得什么,但这件事的背后却让年轻的皇帝颇为忌惮。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廖文生已经从万历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强烈的不满,他心中忐忑,心绪不佳,景阳门门外转出一人,身型健硕,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廖大人,许久不见了。”
廖文生怒气冲冲地看向对方,待看清那人面孔却脸色剧变:“田大...唔...田豆豆。”
来人正是田豆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廖文生向左右看看,御书房中值守的皆是锦衣卫的好手,且都是自己培植的亲信,他这才稍稍安下心,扳着面孔道:“这不是田豆豆吗,你怎么来了?”
田豆豆歪着脑袋看他,目光中充满了玩味:“廖大人,做了官,气色都不同往日了。”
廖文生声音低沉道:“廖某做了再大的官,心中也永远装着皇上...”
“得了得了,”田豆豆摆了摆手,好笑地道:“说你胖你就喘,我记得你在我手下当差之时不这样啊?”
廖文生微微蹙眉,田豆豆那种骨子里的漫不经心让他感受到了冒犯:“这里是大内,田大人莫要玩笑,夤夜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田豆豆挠了挠头,看着御书房的方向:“陛下有召,怕是有日子没见,想我了吧?”
想你?
廖文生心中冷笑:陛下恨不得杀了你。
田豆豆转过头,嘻嘻一笑:“廖大人,有日子没见了,你就不想我?”
廖文生吐出一口气,他最反感的就是田豆豆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从前是,现在也是。锦衣卫身为天子近卫,杀伐决断,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子,任何不利于陛下的因素都将被无情的抹杀。
田豆豆皇恩盛隆,小小年纪便官至千户却一点不知感恩,甚至,甚至成为了挑战陛下的那个人。如今怎么样?被扒了官身,圈在京城中做个闲散的二世祖,落得如此下场,廖文生没有半点同情,只觉得快意。
他作为田豆豆手下的办差官,自从领了陛下密旨,便从身边同袍开始杀,一直杀到今天的位子,可以说他是踩着田豆豆及其党羽的鲜血上位的,可眼下这厮如没事人似的,廖文生冷笑道:“咱们多年兄弟,怎会不想。”
田豆豆挑了挑眉:“择日不如撞日,在这里等着我出来,我请你吃酒。”
廖文生心中一动,单打独斗他可不是田豆豆的对手,双方是生死仇敌,他可不敢冒这个险:“今夜我还有公事,恕不相陪,不过,”他冷冷地打量着田豆豆:“你若是安生待在京城,总会有机会的。”
田豆豆道:“瞧你说的,我不在京城,还能去哪儿?”
“是吗?”廖文生冷笑道:“我听张回说曾在金陵见过你。”
田豆豆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那小子眼神不好,心肠也坏,这不是冤枉老实人吗,陛下都不信,你却信他的,我给你提个醒,你莫要被他骗了。”
廖文生面无表情地拱拱手:“多谢你的提醒,时候不早了,别让陛下等着急了。”说罢转身离去。
田豆豆挠了挠脑袋:“真是不留情面啊,亏我当年对他不错,哎...怪老子心软,把狼崽子引入了家里,完蛋,心情也变差了,一会儿怎么应付皇帝,糟糕糟糕...”一路絮絮叨叨地走向御书房。
廊坊城外的官道上,行人行色匆匆,步履飞快,此时天色已晚,城门随时可能落锁,若是赶不上便要在城外过夜,徒增麻烦。
郑员外催促道:“快点儿,今晚还能不能赶上了?”
车夫咬着牙甩动马鞭:“能赶得上。”
胡时真也有些焦急,望眼欲穿地看着前方,尽管马车外漆黑一片,他却已在脑海中勾勒出城里宽敞的客栈,若是能洗个热水澡,再美美睡上一觉...想到此处也忍不住催道:“加把劲儿,城门就在眼前了。”
郑员外安慰道:“陆姑娘,再稍等片刻,咱们马上便能入城了,这廊坊咱也常来,城东头的有家饭馆,红烧狮子头做的那叫一绝...咦?陆姑娘,你怎么了?”
胡时真闻言一惊,扭头看向陆诗柳,却见角落中陆诗柳全身瘫软,歪歪扭扭地靠在厢壁,脸色煞白,全身打着摆子,郑员外伸手搀住她:“陆姑娘,你没事吧?”
胡时真一个箭步抢上前,从他手中抢过了陆诗柳:“诗柳,诗柳,你不要吓我。”
陆诗柳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无需担心,我见路上颠簸,担心头晕难耐,中午饭没敢多吃,如今腹中空浮,体力不支,挨过这一阵就没事了。”
“这怎么成,你这身子本就虚弱,哪能继续饿下去?”胡时真有些急了,埋怨道:“若是你中午说了,我多在车上备些干粮也成。”
陆诗柳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身子如此不堪,对不住。”
胡时真道:“不是怪你,哎,是我说的急了,郑员外,这附近可有客栈吗?”
郑员外一脸担忧地看着陆诗柳,听胡时真问起略一思索:“咱们离城门尚有十余里,唔...前行两三里,见一岔口,下了官道东行不出一里便有一家客栈,只是依这情形,今晚可就进不了城了。”
胡时真冷冷地道:“郑员外进城吧,我们两人下车。”说着便要背起陆诗柳。
“慢来慢来,”郑员外赶紧拦道:“陆兄误会了,我也没说过非要进城不是,老倌儿,你可听见了,咱们不进城了。”
车夫答应一声,用力挥鞭,马匹唏律律一阵暴叫,奋起四蹄,跑得飞快,约莫盏茶功夫,果然见前方有一条岔路口,一条通向廊坊,另一条则往东边去了,车夫不假思索别转马头,跑出不远便见到路旁灯火明亮,人声鼎沸,正是那客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