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少春听到这里,简直两眼放光。
“是鬼案。”他笃定道:
“鬼案无疑了。”
按照过往规则,方捕头还担忧自己这一趟过来会遭斥骂,也怕镇魔司将案子推往衙门头上。
此时听到武少春的话,心中那块悬起的大石才终于落地了。
他想了想:
“大人先前提起臭味儿,还说酒臭,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了。”
“什么事?”庞知县听到这里,急道:
“鬼案关系生死,你小子尽量要将事情说详实了。”
方捕头连连应是,讨好的道:
“先前没想起来,是疏忽了,该打、该打。”
说完,他举手就扎实的往自己脸上抽了两个耳光。
灯光下,他脸颊迅速浮现出两个通红的掌印。
武少春道:
“现在说也不迟,你发现了什么?”
方捕头没见他喝斥,心下一松,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就说道:
“我进了贺家院子就闻到一股臭味儿。”
那味道也不大好形容,既是有粪便排泄物的味道,也混杂了汗味、体臭,还夹杂着一股食物酸腐的味道。
“院内摆了好多腌制的菜堆,那也臭。”开始方捕头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为了查案进入这些发现了骸骨的人家,“一进门那味道都有些熏眼睛了,我眼泪直流。”
仔细想来,这些臭气里还有一种很令人作呕的酒臭。
“武大人形容得特别好,像是喝醉了酒又吃了大荤的人朝我打了个臭嗝——呕——”
他说着说着,干呕了一声。
从贺家院子出来后,他就觉得自己身上臭,像是粘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头发也油,像是已经几年不洗,油垢凝结成一块。
内里说不定有虱子在钻动。
这样一想,他的头皮突然钻心的痒。
方捕头忍无可忍,抬手想去抠。
就在他举手的刹那,庞知县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咦?你的手指——”
方捕头一听这话,强忍脑袋的搔痒,将手举到面前。
只见他的五根指甲已经黑了大半。
初时庞知县还以为他不讲卫生,指甲缝里堆满了油垢,但他一出声后,武少春定睛一看,就知道不对头。
他一把将方捕头的手指拽住。
“啊!”
方捕头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
三人目光下,只见他的指甲以甲床的底部开始发黑,黑气顺滑甲盖的周边围绕一圈,使得方捕头的五指呈一种不健康的乌青之色。
“这、这——”
方捕头吓了一跳,又举起另一只手,两只手指头都已经泛青,甲盖中间还勉强呈惨白色。
武少春目光一凝,将他的手举到鼻端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恶臭扑鼻而来。
方捕头身上的气味儿就是从这甲盖处传来的。
武少春顿了顿,以另一只手去压推他的甲盖——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甲盖底下连接的不像是血肉,而是以腐烂的淤泥将手指与指甲相粘合,随着武少春轻轻一推,完整的指甲盖一下就被推了下来。
恶臭迅速散开,这下庞知县、方捕头都闻到了!
甲盖之下的血肉变成乌黑色的烂泥,方捕头的脸色瞬间惨白。
武少春屏住呼吸,半晌后长吐出一口气:
“你闻闻,你在贺家院子内闻到的味道是这个不?”
“是——”方捕头整个人都开始抖。
“武大人,我是不是、是不是被厉鬼——”他开始恐慌,说话都不大利索:
“会不会像李二一样——”
李二前几日才被卷进了流土村鬼案,在万安县大街上就被厉鬼抹去了头颅,这件事情已经在县府衙门传遍了。
“我得去问问大人——”
武少春刚一开口,赵福生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少春,你试着给他打个鬼印。”
几人听到声音转头,便见赵福生牵着蒯满周站在大厅的左侧。
“大人,刚刚——”武少春一见她出现,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松了口气。
就连庞知县、方捕头二人也像是见到了主心骨。
方捕头先前还担忧中了厉鬼法则会死,此时一看到赵福生,险些哭出来了:
“大人,我的手——”
“是中了厉鬼的法则。”赵福生点了下头。
方捕头心中一紧:
“我会死吗?”
“不会。”赵福生摇了摇头,向三人走了过来:
“这里是镇魔司,镇魔司内有力量可以压制厉鬼的法则。”
镇魔司外悬挂的匾额是以两县牌匾合并而成,对厉鬼有一定的压制力。
“早前流土村鬼案的时候,王浑进入镇魔司后也并没有出事。”赵福生这话一说完,面如金纸的方捕头的脸色瞬间好看了很多。
“那我今日不出镇魔司了。”
“也没必要。”
赵福生笑了笑,她扭头看向武少春:
“事实上这桩鬼案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武少春心悦诚服:
“大人今日说会发生鬼案,果然就发生了。”
他说完后,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忐忑:
“不如这桩鬼案让我跟在大人身边一起处理——”
“不用。”赵福生摇了下头:
“这桩鬼案你自己一个人处理。”
她这样一安排,武少春明显就有些心慌了:
“我、我?”
“你一个人。”赵福生微微颔首:
“你驭使的厉鬼在封门村剿匪后就已经晋阶,达到了祸级的品阶。”
武少春驭使灶鬼时情况特殊。
因有门神烙印的克制,使他在驭使灶鬼时没有恐惧与不安,而是全然的接受与放松,事后门神印压制了厉鬼力量的反噬,使武少春将厉鬼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如臂指使。
“以你的力量,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便是独自一个人升任郡府大将,负责郡府安危都足够了。”
之所以武少春迟迟还没有独自办案,只是因为他习惯了跟随在赵福生身边,以她的命令为主。
武少春听到她这话,心中既感激动又有些不安。
他激动于自己得到了赵福生的肯定,对他来说这无异于极高的赞扬,但又不安于脱离了赵福生的主导而独自办案。
“大人,你是不准备管我了吗?”武少春犹豫了片刻,将内心的不安问出。
“当然不是。”赵福生摇头:
“只是这桩案子正好让你练练手。”
她看得出来武少春初时接触鬼案信心不足,便索性出言指点他:
“少春,你的鬼物是祸级,能克制祸级以下的厉鬼,事实上祸级之上,你也是有自保能力的。”
厉鬼力量虽强,可鬼始终是鬼,行事依从法则,始终无法与人的灵活思维相提并论的——这也是驭鬼者一旦驭鬼,也能与厉鬼相斗的原因。
只是许多人驭鬼后畏惧鬼物复苏,难在克制对鬼的害怕,才会在办鬼案时束手束脚,反倒容易受鬼所控。
“方捕头进入镇魔司后鬼气被镇压,我预估此次贺家院子的厉鬼品阶应该是在煞级。”
赵福生的话令武少春愣了一愣:“大人——”
她刚刚才来,照理来说没有听到几人讨论贺家院子的鬼案,可此时却能说出案子细节,仿佛神通广大到无所不知一般。
武少春挠了挠脑袋。
他对赵福生信任、崇敬到了极点,很快将这丝疑惑抛到了脑后。
在他心中,赵福生无所不能,知道贺家院子的事也不奇怪。
武少春将心思又重新沉浸到鬼案中,一想到此次自己能独立处理鬼案,又有些兴奋了起来。
“少春,侦办鬼案中,首要处理的是什么?”赵福生笑了笑,问了他一声。
武少春毫不犹豫:
“鬼!”
赵福生点头:
“厉鬼固然是祸患之源,但我们侦办鬼案,最终的目标仍是为了救人——”
她的话令武少春的脸颊‘刷’的一下涨得通红,仿佛受了长辈喝斥的孩子般。
但赵福生的语气温和,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武少春心下一定,连忙认错:
“大人说得对,是我急躁了。”
赵福生笑了笑:
“你的话并没有错。”
办鬼案虽说是为了救人为主,但要先保障自身安全,她叮嘱:
“你要牢记,唯有自身安全无虞,才有余力接济他人。”
如今武少春的实力压过贺家院子厉鬼品阶,他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干。
“如今方捕头被厉鬼法则标记,你要是想保他性命,你打算怎么做?”赵福生有想要教导武少春的心,但她并没有将方式方法直接指出来,而是引导他自己去寻思破解之法。
武少春冷不妨被她一问,先是毫无头绪,只觉得愁眉不展,但他随即想到赵福生先前提及的‘鬼印’,眼睛一亮:
“我可以替他打下鬼印,抑制他的法则。”他话一说完,便见赵福生露出笑意,点了下头。
武少春得到她的肯定,心中高兴。
他抓握着方捕头的手,将厉鬼的力量展开。
一缕清烟从他指尖处逸出,化为一条细细的黑色烟雾,形成绳索状,缠在了方捕头的手腕处,如同一个特殊的‘鬼镯’。
那‘鬼镯’缓缓缩小,最终烙印在方捕头的手腕处,变成一个特殊的胎记。
“大人——”
武少春一成功打印,有些兴奋的喊了一声。
随着灶鬼的烙印一打下,方捕头的五根手指开始出现异变。
只见他的甲盖开始迅速萎缩,最终化为枯干的壳物一般脱落他的指尖。
而指尖上的那些怪异黑泥也风干,化为块状的泥点一般。
方捕头忍不住冲着自己的手指吹了两下,那泥点变成沙尘吹落,露出下方的血肉。
殷红的血液从曝露的骨肉处渗出,后知后觉的疼痛感袭来。
“好了,好了。”方捕头惊喜交加的喊:
“有感觉了。”
那泥点一被吹落,血液一流出,他身上那种令人闻之作呕的味道刹时之间也散得个一干二净。
这下就是不办鬼案的庞知县也看得出来方捕头的命是保住了。
“大人,你看!”武少春生平第一次救人性命,心中说不出的满足与成就感,欢喜的喊了赵福生一声。
赵福生道:
“看到了。”她笑道:
“少春,你学会打鬼印了,也救了方捕头一命,”她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接着又道:
“你可以先办鬼案,等此间事了后,如果方捕头仍不放心,你可以去一趟方捕头家——”
她的话令武少春、方捕头脸上都露出愕然之色。
赵福生说道:
“在方捕头家中灶台打个鬼印,方捕头若是方便,将来就在家里灶头处摆碗贡品,平日年节点柱香火拜一拜。”
她的话令得方捕头眼睛一亮,表情激情的转头看向武少春,急切道:
“如果武大人愿意庇护,就再好不过啦。”
武少春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看向赵福生,却见赵福生并没有说话,于是便道:
“一切都听大人的安排。”
赵福生点了点头,看向方捕头:
“贺家院子你去过一趟,熟门熟路,这桩案子还得由你负责引路。”
他有武少春的鬼印在身,祸级以下鬼物难以害他。
方捕头想起此案之后会得到武少春庇护,心中惊喜异常,对于再参办这桩案子心里是一点儿抗拒都没有,闻言便点了点头:
“我都听大人安排。”
赵福生道:
“你先去吧。”
方捕头应了一声,甚至来不及与自己的顶头上峰打招呼,便大踏步出去了。
庞知县此时完全顾不上去追责方捕头失仪之事,他只是有些羡慕的看向武少春,又看了看赵福生,期期艾艾喊了一声:
“大人,我也——”他看向武少春,眼里露出期盼之色。
赵福生笑道:
“庞知县如果也想请少春打印,可以在此间鬼案了结后与他商议,但他应不应全凭你俩私下商议。”
她也不插手此事。
武少春露出笑容,庞知县心中大石落地。
万安县镇魔司重建后,庞知县对镇魔司的人一直敬重有加,关系相处都还可以。
赵福生话音一落,武少春没有拒绝,庞知县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他心中盘算着事情了结后不止是要在家中供奉武少春,回头还得请家里人割肉买酒,定要整治几桌席面好好宴请武少春。
庞知县心里想着事儿,嘴里道:
“多谢大人,那我后续再与武令使商议,我先出去帮清弟的忙,便不打扰大人办事了。”
赵福生应了一声,庞知县便也退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