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平叹息道:
“我大哥其实才驭鬼不久,此前状态一直都很稳定,可吞吃了这个夜哭鬼后,情况便很危险了。”
钟瑶当时吞下已经长成五六岁孩童模样般的夜哭鬼后,他的下半张脸迅速被复苏的鬼脸占据,变成了半人半鬼的模样。
自此之后,他的性情开始大变,身上的‘人’气减褪,而鬼气越发明显了。
余平的话有些出乎张传世意料之外:
“照你这么说,那昌平郡的这桩鬼案是已经解决了呀?”
“不是昌平郡的鬼案解决了。”
赵福生摇头:
“是柳西巷子的这桩鬼祸解决了。”
“这不是一样——”张传世纳闷,话刚一说出口,刘义真顿时皱眉道:
“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范无救也疑惑不解,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张传世想到了一处:
“不都是在说一个鬼祸吗?”
赵福生没有说话,而自从听到昌平郡这桩离奇鬼祸发生以来就表情不大对劲儿的范必死此时开口道:“周王氏生下的——鬼、鬼胎……”
他提起‘鬼胎’二字时,语气有片刻的迟滞,接着才深吸了一口气:
“这厉鬼造成的伤亡,是属于柳西巷子鬼祸。”
范无救没明白他的意思,茫然的点头:
“是啊!我们说的就是这个案子啊!柳西巷子的夜哭鬼。”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范无救可能觉得对方傻了;但说这话的是他哥,而他知道范必死从不说傻话。
范无救扭头往刘义真看去:
“义真,这难道不是同一桩案子吗?”
“不一定。”刘义真摇头。
“我不明白。”范无救抓了抓脑袋,心中更加困惑。
“这桩案子的问题未必出在夜哭鬼身上。”刘义真心中一动:
“周王氏的情况特殊,始终没弄明白缘由。”
“是。”赵福生也点头:
“这桩鬼案本身不在于夜哭鬼,我认为孕妇变成‘活死人’,且身怀异胎,这才是真正的鬼祸之源。”
钟瑶三人用力的点头,余平说道:
“诸位大人说得都不错。周王氏生下的‘鬼’被我大哥吞下后,本来我们都以为夜哭鬼之事暂告一段落,哪知——”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恐之色,显然后来发生的事大大出乎了昌平郡的意料。
余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短暂失声,钟瑶只好接着说道:
“夜哭鬼事件后,城内平静了三个月,到了今年七月时,昌平郡正阳街当地官府的内部人员有人报案,说是家里出事了。”
钟瑶因为驭鬼的缘故,表情僵硬,说话语调也带着阴冷之色,但从他眼瞳的轻颤,仍显示出他对这桩案子的畏惧之处。
昌平郡内再一次有活死人出现。
报案人名叫章宏,家中算是书香门第,自己本身也是在官府任文书一职。
此人的眼光、见识都远比三月时提前报案的周老九要强得多,且他是官府中人,对一些普通百姓不清楚的事情也能获知更多细节。
余平毕竟非同一般人,他在经历短暂的调整后,心中的恐惧再一次被压下,此时接过了话头:
“他说家里的妻子像是‘死’了。”
这一次,万安县镇魔司内没有人再挑他话中毛病了。
就连性情最为莽的范无救一路从头到尾的听下来,也意识到这位名叫章宏的文书妻子恐怕变成了柳西巷子内的周王氏一般的可怕活死人了。
他心中有些害怕,但眼角余光见到刘义真等人面色凝肃,那股恐惧立时就变成了兴奋,急急开口:
“这章宏的妻子也怀孕了?”
余平就扭头看向了他,并微微点头:
“是,他的妻子也怀孕了。”
章宏吃的是公门饭。
柳西巷子夜哭鬼案发生时,丁大同征调过官府人手调查昌平郡城西户籍档案,当时还召集过差役将符合标记法则的孩童集合起来。
而章宏当时就在这些办案的人员之中——所以从某方面来说,章宏对夜哭鬼案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知道柳西巷子有人报案说家中孕妻疑似死了,接着这活死人的妻子竟在后来产下鬼胎,继而形成鬼祸。
当时这桩鬼祸闹得沸沸扬扬,平息才不过三个来月时间,给人留下的阴影极深。
不知是不是鬼祸残留的恐惧影响,章宏后来就觉得妻子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这两夫妻原本是青梅竹马,二人的母亲原是姑嫂,关系亲厚,两家离得不远,彼此走动,两人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一言一行再熟悉不过。”
余平定了定神,又叙述道:
“据章宏说,章妻性情娇憨活泼,自三月诊出喜脉以来,害喜严重,好喜酸食,其他什么都吃不下,可自七月以来,便不对劲儿了。”
“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张传世好奇问道。
余平就道:
“章宏说最大的不对劲儿就是不爱笑了。”
章妻性情不错,逢人就笑,笑起来嘴角便浮出两个梨涡,家里人见人喜。
可从七月之后,她便逐渐不再笑了,整个人变得僵硬麻木。
“两夫妻感情很好,婆母也开明,喜欢这个儿媳,自她怀孕以来,两夫妻并没有分床而睡,好得蜜里调油。”因此章宏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妻子不对劲儿的地方——章妻的身体逐渐僵硬,且身上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感觉。
七月虽说已经过了夏季,但昌平郡仍是处于秋老虎的威胁中,夜里仍然热得很。
有天晚上,章宏抱着妻子而眠,竟冷得直打哆嗦,还需要加盖一床厚被子。
他夜里突然惊醒后,觉得怀中好似抱了个冰疙瘩一般。
妻子背对着他睡,枕着他臂弯,一动不动。
也不知为什么,以往对妻子无论怎样都觉得爱不够的章宏突然对妻子的背影心生莫名的恐惧心理。
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胳膊从妻子颈下抽了出来,如做贼一般转过了身去,蜷缩着身体极力想要再次沉入梦乡,但他越是想睡,却越睡不着。
一种自心灵而生的骇然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章宏的意识开始发散,并胡思乱想。
月光透过屋角的天窗照进来,屋里昏暗,微弱的光线透过蚊帐的缝隙照入床幔里。
这本该令他觉得舒适、安全的床榻立时变得安静异常,甚至静得令他难以忍耐。
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感在沉默之中缓缓传递,使气氛变得压抑。
不知从何时起,他有意的控制起自己的呼吸。
没有了有节奏的呼吸声后,他注意到怪异之处——他的妻子没有细弱的鼾声。
章妻自怀孕后嗜睡。
她睡得很香,一般会发出细细的、有节奏的鼾声,可此时章宏定神一听,没有鼾声,没有心跳声,章妻躺在床上,像是个死人。
“活死人!”
这个念头一涌入章宏脑海,就像是一团海草将他的所有思绪牢牢缠住。
正当他恐惧不安之时,枕畔突然传来‘悉索’的响声,妻子似是‘动’了,接着妻子冷冷的声音响起:
“抱我。”
这两个字突兀响起,当时险些将章宏吓死。
……
他没有抱住妻子,在恐惧之下,他慌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夺门而逃。
他最初不敢报案。
镇魔司的可怕之处他是清楚的,驭鬼者从某一方面来说与鬼无异。
柳西巷子的鬼案才过去没多长时间,如果出现了相同的事件,对于丁大同等人来说,恐怕是宁杀错也不会放过的。
一念及此,他强忍下了内心的恐惧。
白天的时候他回了家中一趟,妻子坐在镜头抹粉,对昨夜的情况仿佛并不记得了,也没有责怪他昨夜不辞而别的事。
她僵硬的拿了一朵绢花,让他帮忙簪上。
两人感情深厚,描眉、梳发这种闺房之乐是时常有的,但此时看着妻子那张苍白的脸,再听她让自己为她簪花时,章宏心中说不出的害怕。
妻子的身上传来若隐似无的臭气,这种味道像是鸡蛋破损后变了质——亦或是人死之后腐烂的味道。
不能再自欺欺人!
他煎熬了几天,越发觉得妻子不大对劲儿。
她似是不再害喜,胃口也变好了,以往吃不下的,现在都能吃。
家里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觉得近来这位娇滴滴的少奶奶像是变了一个人。
章宏再不敢拖延下去,终于在七月中旬鼓足勇气向镇魔司报案。
丁大同当时听到这桩案子时,惊得头皮发麻,七月的热辣天气,硬是听得他满身直冒寒气。
“之后昌平郡府加丁大同、我大哥在内,一共四名驭鬼者前往章家,发现章宏的妻子果然已经不再是活人。”
章妻已经死了。
“且在我们出手的过程中,她意外‘早产’——”
余平话中的‘早产’可非什么好事。
已经许久没有说话的赵福生此时抬眼看向余平:
“鬼胎提前复苏了?”
“是的。”余平满头大汗,直接说出结果:
“我们当时去的人多,可初时都没有镇住这厉鬼,这鬼物未能‘足月’,还可以随机附体。”
当时一个同行的令使一时不察,被厉鬼标记。
“明明是个男人,却突然挺起了个大肚子,鬼物在他腹中安胎。”
鬼物变得较夜哭鬼难缠,且会附身杀人。
受害者不分男女,沾鬼即死。
好在昌平郡镇魔司这次没有托大,且驭鬼者来得较多,阵仗又大,最终将鬼胎从被附身的人身体生剖出,交给钟瑶‘吞’了下去。
这是属于钟瑶的天赋特殊能力——吞噬厉鬼。
“厉鬼难以解决,大多时候办鬼案都以破解法则、驱赶为主,像我大哥这种能力千百人中难得一出,可偏偏这桩特殊的鬼案克我的大哥。”
余平苦笑了一声:
“接连吞噬了两个厉鬼后,我大哥驭使的厉鬼就有失控的架势。”
也是从那时起,余平三人对丁大同怨恨非常。
此人根本没将钟瑶性命放在心上,出现了这两桩鬼祸后,每次都让钟瑶吞鬼。
“一个吞了也就算了,两个也吃,这活死人案子至今没有头绪,总不可能每次一发现活死人孕育鬼胎,便让我大哥将鬼胎吞下去吧?”余平不满的道。
无论是柳西巷子,还是文书章宏家中发生的鬼祸,都只是此次鬼案的一个开始。
“直到上个月的时候,丰宁县突然出现了个离奇的案子。”
余平虽说恼怒丁大同的冷酷无情,也担忧钟瑶的情况,但他好歹知道鬼案为重,因此抱怨了几句后,又迅速将话题的重心放到了鬼案本身,继续说起这桩奇事:
“当地有个尼姑庵,名叫广慈庵,里面最初是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后来也收留一些被丈夫抛弃的妇人,随即又接了些周围人的善信,便也有了些香火,里面有个名叫慧中的姑子,一夜之间突然大了肚子。”
他说道:
“尼姑庵里又没男人,平日也不接男宾进内室,这尼姑一怀孕后,便被住持令人严加看管,她大声喊冤,说自己绝对没有与人私通犯戒。”
当时姑子庵里有人窃窃私语,都说慧中的肚子来得突然,有人说她像是怀了鬼胎。
对普通人来说,这种闲言碎语只是过个嘴瘾。
但尼姑庵内有人犯戒怀孕是丑闻,如果消息一传扬开,将来哪里还有正经人家的女人敢去进香呢?
那主持思来想去,便想出了一个歹毒的法子:令人将慧中勒死,并将其抛尸井中。
如此对外宣称慧中犯事被关了禁闭,时间一长便说她家人将她接走——反正尼姑庵内的人员本来大多都是被家庭抛弃的女子,事后随丈夫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事情如果进展顺利,便没有后来的案子发生。
尼姑庵内的人照主持说的话去做,将慧中勒死后,并将尸体抛入后山一处荒废的井中。
做完这一切本来应该神不知、鬼不觉。
但偏偏怪事发生了。
抛进枯井内的尸体复活了,自己从井中爬了出来,又回到了尼姑庵内。
慧中每日生活如常。
念功、打座,甚至庵中杂务活儿也没有落下,也与众人同吃、同睡。
这下差点儿没将广慈庵内的姑子们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