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得到了控制,赵福生紧绷的心弦立时放松了许多:
“我去戏台将鬼戏班收走,义真,你留在此处,将鬼棺守住,稍后我们带走。”
刘义真吓了一大跳,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性情聪明,对于此时的情况已经大概心里有数。
赵福生心思敏锐、谨慎,她恐怕早在十里坡时,就已经盘算好了这一刻。
鬼马被她借‘刀’砍头,以马头拼凑无头鬼,再以无头鬼的力量克制乔越生。
从她召唤马面无头鬼得心应手,刘义真猜测她应该已经将无头鬼驭使了。
这个曾经令刘化成卸甲归家,让他以刘氏气运镇压半生,且最终导致刘家分崩离析的鬼物之祸,至此才彻底解除。
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寿宴是这个鬼物复苏的开端,而在四十年后,一个少女则借助鬼车的力量重回四十年前,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将这个可怕的鬼物彻底制服。
刘义真不知道赵福生是如何办到这一点的,但她解决了刘氏一门的隐患,解除了他此后的心理包袱,令他自此不再受这个‘诅咒’所困,这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将来刘化成的祸患再被解除,那么他此生便再无遗憾。
赵福生的聪明、机警、心计之复杂,盘算之周密是刘义真生平仅见,最重要的,是她重承诺,且驭使诸多大鬼,至今未曾失控,还保留了人性。
她叮嘱自己留下来镇守鬼棺,应该是想要趁着收尾鬼案的时间,以供自己与刘化成短暂叙旧。
这是她一贯强硬姿态下隐藏的一抹温柔。
“好。”刘义真目光柔和,点了点头,叮嘱了她一声:
“你也小心。”
“问题不大。”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喊了一声:
“满周、孟婆,你们也跟我走。”
她话音一落,蒯满周、孟婆俱都跟在她身边。
从进入四十年前,看到张雄五的那一刻便一直浑浑噩噩的张传世听到赵福生召呼其他人,这才浑身一抖,终于醒过了神来:
“大人,我、我呢——”
他有些不知所措,脸上露出犹豫不决之色。
刘化成身旁的张雄五此时正在看他,目光晦暗莫明。
鬼差马面站在了赵福生的身后,听到张传世说话时,赵福生转过了头来。
两人目光交汇,张传世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心中忐忑,不敢与她目光对视,低下了头来。
“你想去哪?”赵福生意有所指的问。
“我、我不知道——”
张传世的眼里露出迷茫,摇了摇头:
“我是镇魔司的人,我应该跟着大人,可是——”
他说到这里,又扭头去看张雄五,表情有些复杂。
赵福生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她手里有忙不完的事,可不适合抽出时间来处理别人的家庭矛盾。
张传世这老小子一把年纪了,行事还黏黏糊糊……
“你也跟着留下来,帮着义真镇守棺材,此间事了后,我们要启程离开。”赵福生摇了摇头,态度强硬替他作主。
张传世被她这样一安排,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他情不自禁的看向赵福生,却见赵福生也在看他。
她年纪不大,但那双目如炬,好似能看透他心中的障碍,明白他心中所想一般。
张传世有些羞愧又有些惶恐的垂下了眼皮,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
他的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那一年,他心中的那个伟岸的‘人’在鬼与他之间,选择了治‘鬼’,从此头也不回的将他抛下,自此生疏,再也没有亲密无间的时候。
张传世从那时起,心中便缺少归宿感。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虽说总在万安县打转,却对这个县城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他不成婚,不生育子女,是因为他在成年的过程中,并没有得到父亲关于该如何为人父、为人子的教育——他不敢养育小孩。
后来他奉‘纸人张’的命令,在镇魔司外开棺材店,一开就开了好些年。
看着镇魔司的人来来去去,前脚有人刚死,后脚新的人就来了。
他嬉笑怒骂与人打交道,冷眼看人命一茬一茬的消失,逐渐就炼出了一副铁血心肠。
与鬼打交道,没有好下场,也没有哪个到了最后能维持人性。
‘他’不能,镇魔司的驭鬼者也没有一个能。
……
这种固定印象,直到赵福生的出现时,才终于被打破。
此时他看到四十年前的张雄五,惊愕、不敢置信与年少时残留的种种恐惧同时涌上了心头。
出于血亲天性,他情不自禁的想要亲近,但因为少年经历,他又对此人感到本能的恐惧。
正当矛盾时,赵福生仿佛勘破了他内心的纠结,替他下了决心。
她话语中透露出了之后要将张传世带走的决定,这极大的弥补了他年少时期被人抛弃的恐惧。
“多谢大人……”
张传世收起了以往常挂在脸上嬉皮笑脸的神情,认真的说了句。
“别乱跑,让我找不到人了。”
赵福生淡淡交待了一句。
张传世眼中含泪,嘴里却‘噗嗤’一声:
“绝不乱跑,就跟义真留在此处。”
赵福生微微点头,没有再与他多说,而是扭头往戏台上行去。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布置好的戏台几乎被鬼庙取而代之。
乔越生复苏所带来的危机并没有彻底的解除,马面的品阶与它相同,虽说都是一样的鬼神,但一个未受香火,一个生前就已经享了人间跪拜,仍有些许差距。
好在赵福生拼凑完整了马面的鬼尸,缩小了两者的实力差距,但要想使唤马面分解乔越生,除非将来令马面受万民香火供奉,同时找到它伴生之物的凶刀,将其彻底拼凑完整。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同时召唤马面及驭使它办事,需要消耗大量的功德值……
赵福生虽说因收服马面而获得了一部分奖励,但这些功德值她仍有大用,不能在此时挥霍出去。
她对乔越生是另有安排的!
鬼差马面一封神,便与先前无头时期且受鬼棺压制截然不同了。
随着马面走近,乔越生的庙府开始碎裂,香火折断,断香夹杂着还没有彻底灭绝的青气落入香炉之中。
香炉表面也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纹,此时却再难修补。
野庙的神龛破碎,神像身上的血迹暗淡。
鬼差踏步上前,直奔庙府神龛处。
它缺少了一把趁手的鬼刀,但它仍有特殊的杀鬼法则。
泥像的断颈处也出现了两点鬼指印痕,可惜乔越生本身就已经失去头颅,阴差马面的‘取头’之举落空。
反倒是泥像身后浮现出一座高大巍峨的诡异‘坟茔’,‘坟茔’一现,那本来濒临溃散的鬼庙重新再度变得稳固。
黑色的焦土地面裂开一条条彤红的缝隙,内里血液如岩浆一般涌动。
野庙一现,断香再燃,本来站得笔挺的阴差立时被乔越生的力量压弯了脊梁骨。
……
二鬼各自施法,斗得不亦乐乎,算是达成了短暂的平衡。
趁此时机,赵福生冲上戏台。
戏台上,鬼戏班此时受两大劫级厉鬼的鬼域冲击,已经僵立原处。
赵福生一上戏台,原本是预计将要饭鬼请出,但厉鬼一感应到劫级厉鬼的出现,却陷入沉睡,无论如何都无法召出。
“……”赵福生无语,喊了一声:
“孟婆、满周,将这些鬼戏班的家当一并收拾到一处。”
“大人,戏班子的‘人’也要一起收了吗?”孟婆问了一声。
“不用。”
赵福生摇头。
她为马面封神时一共得了30000奖励,虽说被扣除5200,但如今仍有25202功德值之多。
赵福生的神识沉入识海,再度召唤封神榜:开启地狱!
10000功德值被扣除。
地狱迅速晋升至第三层。
封神榜提示:第三层地狱开启,可捕捉、关押祟级厉鬼。
地狱的阴影无声展开。
虽说如今的地狱仅只开了三层,但气息一传扬开时,刘氏宗祠内的驭鬼者们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而乔越生的鬼庙阴影晃动,它身后以鬼群所形成的‘坟茔’轻轻颤抖。
阴差马面的头颅抬了一下,‘直视’赵福生的方向。
戏班子的‘人’在感应到地狱的气息时,身形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干瘪下去,眨眼之间便变为一张张巴掌大的纸人,飞荡在戏台上空。
孟婆身上出现红雾,一轮小小的红月在戏台上方冉冉升起。
这一次十里坡之行,孟婆数次出手拼命,两次关键时刻强行打断了乔越生的杀招,对她也消耗颇多。
此时再现红月,已经远不如先前升得高、煞气重、覆盖广了。
但对蒯满周来说,红月的助益已经够了。
她的长发飞扬,一条条漆黑的鬼线从她身上逸出,飞快的布结成一张巨大的形似蛛网似的鬼网,将与戏班有关的一切尽数囊括进鬼网之内,扫至一处。
戏班的行囊一收拢,纸人也随之跌落,赵福生展开地狱,将鬼戏班连带着戏班的物件一并收入地狱之中!
地狱剧烈的荡震。
封神榜的提示又一次响起:捕捉到并不完整的黄泉鬼戏班(祸级),是否以500功德值将其镇压?
鬼戏班竟然并不是完整的!
封神榜的提示令赵福生感到有些意外,可此时却不是她去追根究底的时候。
是!
赵福生这会儿功德值充足,闻言毫不犹豫使用。
500功德值被抹除,鬼戏班的反噬被封神榜镇压,很快被地狱收押。
戏台上还孤伶伶站着数个鬼旦。
赵福生心念一转,便已经明白缘由。
它们与鬼戏班不同。
虽说柳红红等人名义上与鬼戏班是属于一个整体,但早在五十多年前,她们相继被鬼车带走后,已经与鬼车形成紧密联系,暂时无法回归还没有拼凑完整的鬼戏班——毕竟仅只是祸级的鬼戏班是无法与灾级且已经封神的鬼车相提并论的。
鬼戏班一被收入地狱,封神榜的提示随之再来。
恭喜宿主成功收服黄泉鬼戏班。
在生时,班主嫌红泉戏班之名不吉利,因此将戏班改名为黄泉戏班。
他们在生时,曾走南闯北,名动大汉朝。
无论达官显贵,亦或布衣贫民,许多都曾听过他们的戏曲。
他们生于微末,地位低下,却品格贞洁,不输于人。
五十七年前,京官刘化成曾在帝都侦办案件之余,无意中听到了黄泉戏班的一出戏,因为戏班的名角动人的嗓音、优美的身段而停足。
短暂的停留获得心灵的满足。
他托仆人送去一两银子,而这一两银子,却结下了彼此之间的牵扯。
戏班欠了刘化成一台戏,这一心结,直到老班主临死前没有解开,却在他死去十七年后,这个遗憾才终于被满足。
一两银、一承诺,一个戏班,一个知己,二十六命,甘赴死,解因果。
……
黄泉戏班,在生时受人追捧,死后亦是受鬼青睐。
当它们搭台唱戏,厉鬼便必定捧场,会听完这一场大戏再走。
客人,你要听戏么?
恭喜宿主成功解决鬼戏班案件,避免鬼祸在刘氏宗祠扩散、流蹿,奖励功德值3000。
宿主保住了刘化成的性命,使他免于被鬼戏班带走,成为戏班忠实听众,奖励功德值1000。
注:黄泉戏班正在寻找听众。人有人道,鬼有鬼途,鬼戏班的戏只有鬼能听懂,生人小心不要误入,否则会被鬼戏班带走。
注:黄泉戏班听众越多,班子越大。当它们的鬼戏班成气候时,好戏会接连开锣,厉鬼、生人都会为它们驻足!
提醒宿主,请尽早提升地狱,与封神榜持平。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请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
赵福生来不及盘点自己的得失,将鬼戏班一收,接着以眼神示意孟婆、蒯满周二人收回厉鬼力量。
血月缓缓散去,鬼网也在已经荒废的戏台消失。
三人下了戏台,阴差马面还与戏台神龛上的乔越生对峙。
赵福生归来时,刘义真也与刘化成说完了话,看向她:
“现在怎么办?”
他说话时,不由自主的以眼神瞟向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