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今日来了客?”
车厢里,皱眉的阿翠撩起前帘,探望王府外靠边停着的两辆气度不凡的马车。
她回身嘱咐扶着江熙的沉霖:“莫要让王爷瞧见郡主喝醉,我们绕过正堂送郡主回去。”
二人架着醉酒的江熙下车,匆匆越过门槛,从一旁草木掩映的石子路往偏院去。
却在绕到正堂后的一棵松柏后时,撞见拱墙底下两道一高一低的影子相交叠。
有人在此处私会。
沉霖率先止步,拉住阿翠,用手指了下石板地上靠在一起的纤长人影。
阿翠用手遮了下微张的嘴,与他对视一眼。
王府私通是要受罚的。
若是郎情妾意,大可以上报主管,其中一人领了月俸另择良处。
这般胆大妄为月下幽会,倒是鲜少遇见。
她本不想掺和,正欲提议改道,却见那地上的影子先一步行动。
随着黑色的瘦影推移,一道衣襟整齐、身姿挺拔的暗蓝身影从白拱墙后走出来,踏着月光如水的石板,衣袍飘动地走向正堂偏门。
沉霖和阿翠同时睁大眼睛。
在他们齐齐盯着那道熟悉的侧影时,夹在二人中间的江熙,忽然朝木阶之上正要推门的身影大喊一声:“沈昱!”
月光下,抬手推门的男子动作停顿,在王府潇潇风声中偏过头,看向这棵针叶茂密的深绿松柏。
下一秒,一身酒气的江熙迈着东倒西歪的步子从树影里冲出来。
她手脚并用地翻越木阶扶梯,像只刚会走路的小马驹,一步一晃地跑到沈昱身前,指着他的鼻子,字字铿锵地骂道:“你个下流无耻的骗子,谁准你进王府的!”
阿翠慌忙追来,前来拦扶江熙,“郡主,我们先回去。”
“来人,把他赶走!”江熙大叫。
“郡主。”阿翠担心正堂里的客人听见,急忙把她往台阶下搀。
沉霖也来接应。
他方才去往白墙后,却发现低矮的灌木丛旁空无一人。
沈昱会和谁在湘王府私会?
沉霖一边伸手握住江熙的小臂,一边抬眼,和阶上竹灯下的湛蓝身影对视。
细格木门对扇拉开。
闻声而来的湘王踏着倾泻而出的暖光走进凉风中。
他身后,捻着白胡的张太傅和一身红袍的陈太医并肩而出。
跟在陈太医后的顾清遥看了一眼月光下耍酒疯的江熙,默默退后一步,转眼瞥向方才席间备受湘王青睐的沈昱。
闹啊,最好闹起来,把自己从江熙的猎艳名单中腾出去。
“熙儿。”
门外,湘王略微头疼地开口。
他踩着灯影走下阶梯,怜惜地抱过江熙,责备地问沉霖:“怎地叫她喝了酒?”
沉霖低头认错,“今日……”
湘王并不想听,“罢了,回来便好。”
酒意上头的江熙一听见湘王的声音,越发愤慨,含糊不清地嚷嚷些“骗子”“白眼狼”“遭天谴”……
“好了。”
湘王一把抱起她,交给沉霖,“把郡主带回去,好生照顾,本王处理完正事自会过去。”
说完又命下人去准备一碗醒酒汤送到郡主别苑。
“诸位见笑了。”
湘王转身,对几位大昭老臣一抱拳,坦然地笑着走回房内,经过沈昱身边时,安抚他:“熙儿性子刚烈,想必是对沈公子生了误会。”
不知为何,先前怎么看这小子都不顺眼,可今日听闻张太傅落水,他赶往太医院见到垂首立在廊下的沈昱,第一反应竟是生出一股沉痛。
一种比敌寇挥刀砍他,还要让他揪心的痛惜。
就像他与沈昱有了情同父子的牵绊。
廊沿竹灯下,今日被奉为功臣的沈昱目光清淡,对湘王一颔首,“王爷言重。”
低头的那一刻,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中闪过一丝隐忍已久的冷漠。
他的余光扫过那处沉霖离去的拱墙。
方才,在沉霖怀中挣扎得粉衫皱乱、珠钗摇晃的江熙,用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瞪着他的时候,他忽觉自己这副皮囊挤压得他喘不过气。
甚至想向她递刀,让她活剥了他泄愤。
为何?
他明明并不欠她。
沈昱敛下神色。
慢走一步的顾清遥挨到他身边,虚心讨教:“沈兄,你怎样惹恼了郡主?能否传授我几分门道?”
沈昱目视前方,语气凉薄,“兴许是腻了。”
“腻了?”
顾清遥皱眉,诚恳地问这位被江熙死缠烂打多年的前辈,“那她得何时才能腻了我?”
始终平常脸色的沈昱,在他的追问下,俊朗的脸上笼罩出冷色。
他迈步越过顾清遥,没有回头,“儿女情长之事,在下所知甚少。”
顾清遥叹气,快步赶上他,颇为苦恼地诉苦,“巧了,我也未加思虑。碰上郡主这几日纠缠,耽误了我不少研医炼药的光景。”
而他眼中这位和他一般境遇的同僚,忽地转头,在厅堂拢挂着的翠色纱帘旁,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露出一分渗人的笑意。
“她向来如此,顾尚医习惯便好。”
顾清遥以为沈昱是想起了被江熙折磨的悲惨往日,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斟酌安慰道:“沈兄,往事已矣,你定会前途无量。”
说完随着师傅落座,在湘王的招待下,以茶代酒,起身恭敬碰杯。
对面,沈昱丢了魂般,入座抚杯,坐在原位。
直到张太傅提醒他,“沈昱,多亏湘王在圣上面前美言,明日起,你便跟着老朽在御书堂监学,还不快多谢湘王。”
沈昱才一抬头,双目清明,端杯起身,在列满玉盘珍羞的长桌边,朝湘王举袖躬身,说了两句恳切的谢辞,将酒杯中辛辣的酒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