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如卧房里。
“暮弦,你先稳定下来!顾好你自己!”
黑火眠闻言猛然回过神来,在荆楚然抬手阻止下,慢慢后退至墙边,剧烈喘吸间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
手背皮肤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发青、增厚并龟裂出闪电般的裂纹,指甲急长并尖锐发黑、微蜷若猛兽利爪。
荆楚然将一管装着橙色溶液的试管递给黑湛泽,随后落坐床沿,开始为白水如把脉。
黑火眠对父亲摇头,拒绝孟婆汤,靠着墙阖眸深呼吸压制体内涌动的情绪。
两分钟后,黑火眠情绪稳定下来,走近两步,以视线轮流关注着床榻上昏迷中的白水如,以及仍在诊脉的荆楚然神情。
荆楚然由指尖伸出三根极细的半透明银色丝线,一根缠于白水如手腕,两根各探入她太阳穴、深达脑内;他自己则阖眸微微晃动着脑袋,沉醉若欣赏音乐,令人难以根据他的神情去判断他所掌握的病患病情。
三分钟后,荆楚然才收回丝线,黑火眠即时问:
“荆楚然,水如她怎么样?”
荆楚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试管,饮尽整管金色溶液,这才不紧不慢起身,才想落座一旁的单人沙发,就被黑火眠拽住衣袂。
“你干嘛?”
“你不准坐!这是我小毛笔的沙发。”
“小气~!”
荆楚然撇嘴骂着,起身落座床尾凳上,敲着二郎腿又拿出一管绿色溶液,边饮边道:
“还记得,你之前让我回去找残卷的事吗?”
“你查到了什么?”
荆楚然摊手,“残卷我没找到,但却有意外收获。”
“我和小姨、小姨父确认过你出生前后的情况;我怀疑当年你出生后魂魄立即离体,并非因为你先天体弱,而是有人造势而为。”
黑火眠落坐床沿,紧握白水如的手,回头瞪向荆楚然,语气中开始流露一丝不耐:
“我问的是小毛笔她的情况,谁问你我魂魄、还有那些残卷的事?”
“你看,关心则乱了吧~!”
荆楚然扁着嘴,将视线投向荆楚然和黑湛泽,佯装出求理解求抱抱的委委屈屈神情。
“眠眠。”
黑湛泽拍了拍长子肩膀,示意他别打扰白水如休息,轻按他后背劝其去屏风后与他们一同坐下,耐心听荆楚然说明。
荆楚然用试管末端指向昏迷中的白水如,确认:
“你已经确定,她就是你的小毛笔?”
黑火眠扭头隔着屏风,眉目柔和地凝视着那似熟睡中小姑娘的模糊轮廓,温声回:
“她后背,有我当年以‘魂丝’亲自刻下的‘水如’两个小篆。”
荆佑羲不免疑惑,问:
“那之前她试穿礼服,我为什么没看到?”
“如果我推测没有错,只有她感觉到安心时,那两个字才会浮现。”
“你确认就行了。”荆楚然抬手比向白水如,接:
“放心,你的小毛笔昏迷只是因为魂魄不稳。”
“换句话说,刚才有原本属于她的魂魄回归她体内,她正处于魂魄融合当中,所以才会昏迷。”
黑火眠听到这里,不由得蹙眉,低眸看向楼下宴会厅方向,随后又将视线投回荆楚然面上。
荆楚然又拿出一管橙色溶液仰头饮尽,点头。
“我想说的,就是你猜测的——钟穗茹就是水如那部分魂魄的载体。”
黑火眠略一思忖,顿悟地扭头对上父母的视线。
“这或许能解释:
上回水如河豚中毒时,黑、白无常竟然会来拘并不在《生死簿》上的水如的魂。”
荆楚然左、右手先后在虚空中做拈取状,随后将两者“连接”在一起,道:
“她们本为一体;不,正确地说,钟穗茹只不过是‘水如’魂魄的一部分。”
黑火眠随手从桌上三、四支钢笔中拿起一支,利落转动于长指间;这些笔都是白水如从他书房笔筒拿来把玩,用以尽早适应接触笔的。
“虽然我一直没查到‘水如’她的本源,但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水如身为我的御笔,所写下的笔迹自然也是有灵性的,而她曾经趁我熟睡后偷溜到人间玩……”。
“所以,你觉得钟穗茹是‘水如’的笔迹——就是因为这样,而获得了她的部分魂魄?”
荆楚然思忖后,徐徐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
黑火眠继续推断:
“我曾用‘水如’写过千千万万的字,她自己也一直以自我意识通过书写、与我对话。
所以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就分离了水如的魂魄,必定还有一些其他我们所不知道的因素造成。”
黑湛泽推了推金边眼镜,不紧不慢地点出:
“而这至关重要的因素,则成为这‘局’的一部分。”
众人闻言,视线随之齐齐落在黑火眠面上。
荆楚然点头、附和:
“如今水如的魂魄已齐,但她又记不得的自己魂魄受之于你的一魂一魄,所以迫切想独立的魂魄已经强大到能反过来影响你;同时,你的魂魄作为本源,又强烈吸引着她的魂魄。”
荆楚然抬手隔空点向黑火眠,提醒:
“这种相互牵引,会加剧你的‘情绪’变化。”
“你必须多加控制,你情绪失控的状况会比之前更频繁出现,持续时间更长,甚至可能没有那么容易掌控。这已经不是你找回她,就能解决的事了。”
荆楚然拿出三支装着黑色粘液的试管,“必要时,喝一支。”
“幕后者当初布这个局,是一早就算好了!”荆佑羲起身、展臂拥抱向长子。
“对不起,眠眠!”
荆楚然走近轻轻拍了拍他们母子肩膀,扶着荆佑羲坐下,待她情绪稳定后,问:
“所以,小姨、小姨夫,当初是谁建议你们将暮弦他的一魂一魄纳于‘水如’身上的?”
荆佑羲愧疚地握紧与自己十指相扣的丈夫的手,应:
“白蒿。”
荆楚然又拿出一根试管,边踱步、边用试管点着空气:
“《黄泉纪》记载,我那位……‘婶’,白蒿,位优柔寡断,当断未断、拎不清又放不下的恋爱脑,最后无法力挽狂澜,只得自尽了事,她会是幕后者?”
前任冥帝黑湛泽,淡然提点:
“官/方记载只展示给世人,那些我们想给世人看到的‘真相’。”
“噢,当然!有请,‘官/方’~!”
荆楚然击掌、落座,比出“请”的手势。
“我和白蒿一起长大,她倒追昊昭还是效仿了我追颂徵的方法。虽然我钟情于颂徵,”
荆佑羲满腔情深地对视上丈夫,很快便垂下眉眼,情绪低落地接:
“——但我不认为,昊昭会是白蒿的良配,所以我一直劝她别接近他。”
“就在昊昭如白蒿迷恋她一般,迷恋上蜃星时,白蒿已经怀有身孕。”
“只是,白蒿背靠‘黑白青邬敬’五大家族之一的‘青’氏,对于任何男性,尤其是蓄谋谋反颂徵的昊昭来说,是极大的助益。”
“所以最终,昊昭还是点头迎娶怀有他血脉的白蒿——而那时的昊昭早已和蜃星在一起。”
“昊昭起兵前三天,白蒿以回娘家安胎为由赶到镐都,将昊昭将起兵之事告知颂徵并祈求庇护。也正是在那时,我难产生下你。”
黑火眠听到这里,上前握上荆佑羲的另一只手,母子温情对视、短暂相拥。
“那时的你虽然先天健壮,但在诞下之初的确因受惊而喘息不止”
“白蒿建议:
用她半路所救的小孩为答谢而赠予她的一块玉石,琢磨成笔,纳你的一魂一魄在内,贴身携带,不但安魂安神,还可以解决魂魄飞离的难题。”
“那小孩,”
黑湛泽双眸一亮,抬眸落向爱妻,随即扫过黑火眠和荆楚然,“——那小孩你们也认得的。”
荆佑羲点头,“就是齐初。”
“白蒿随后自尽于昊昭尸首前;要么她不过是颗棋子,是受人唆摆;还是,她将宝押在泉霭身上?”
“又或者……”。
三人正推测着,李游敲响书房门,应门入内,汇报:
“老板,我已经将钟先生夫妇送回钟府,钟穗茹的事情也已经暂时处理好。”
“南叔那呢?”
“闵赢支队长这次来,似乎掌握了什么对您不利的证据。”
李游的娃娃脸上难得显现出一丝忧心忡忡。
“他正在书房等您。”
黑火眠却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慵懒,扯下将后脑勺长发束成发髻的发圈,起身迈开长腿向房门而去。
“我换了衣服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