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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不服去告!

    第201章不服去告!

    那白鱼一早便糟过了,寻常百姓家大抵是清蒸,妇人虽见得晴雯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却依旧自坛子里挖了菜油来煎制。

    刺啦——

    糟鱼下锅,特有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晴雯嗅了嗅,顿时勾起了童年的记忆。好似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时,娘亲才会这般舍得用菜油烹制。鱼肉混合着菜油,外皮焦脆,内里鲜嫩弹牙,吃上一口,便是人间美味。

    晴雯禁不住食指大动,问道:“娘,刘家嫂子还在村子里?”

    “逃荒去了——”妇人顿了顿,说道:“前年整个昆山都淹了,寻不到吃的,刘家的领着孩子去了松江。”

    “糊了。”

    “哦。”妇人赶忙将白鱼盛出来放在灶台旁,又自内中搬了个竹几摆在晴雯面前,再将那一盘白鱼放上,又递过筷子。妇人挤出一抹笑来:“趁热快吃吧。”

    “嗯。”晴雯抄起筷子夹了一块塞进口中,略略咀嚼,果然是记忆里的滋味。连吃了几口,见娘亲暗自咽口水,晴雯连忙招呼:“娘,你也吃。我方才吃过没多久,只怕吃不下。”

    妇人只道还不饿,始终不肯动筷子。晴雯便闷头吃将起来,就听妇人说道:“前年大水,你弟弟……正巧在桥边捉黄鳝。一个浪头打过来,就没了影。你爹找出去二十里,也没寻见人影。”

    晴雯筷子一顿,默不吭声。错非因着自己是女孩,又哪里会被卖与人牙子?

    妇人又道:“地里没收成,我又病了,伱爹没法子,只得把鸲儿也……也卖了。”

    吸了吸鼻子,妇人悲苦道:“娘自打病好了,就偷偷攒银子。想着不拘是鹊儿还是鸲儿,总要赎回来一个。”好似生怕晴雯不信,妇人起身去内中翻箱倒柜,半晌才翻出来帕子包裹的散碎银两,面上挤出笑容道:“你看,如今都攒了二两了。”

    晴雯哪里还忍得住?丢了筷子,一头扑在娘亲怀里:“娘~”

    “莫哭了莫哭了,如今见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莫哭了,娘给你唱歌……春季里螳螂叫船游春舫,蜻蜓摇船蚱蜢把船撑,搭凉棚,越搭越风凉……”

    晴雯哭得愈发泣不成声,呜咽抽搐着,眨眼便将妇人的衣裳打湿了大片。过得好半晌,晴雯止住哭泣,连忙自荷包里翻找,说道:“娘,这银票你收好,若寻见鸲儿就赎回来。”

    妇人虽不识字,却也认得银票上数字,当即骇了一跳:“鹊儿,哪儿来这么多银钱?”

    晴雯道:“我每月月例银子,再加上年节时四爷打赏的,凑凑就五十两。原本还能多些,多官从我这里讹了好几回银子。”好似生怕银钱不够,晴雯一咬牙,又从头上摘下一枚点翠的簪子来:“娘,这簪子——”

    “不,娘不能要。”妇人急了:“这头面若是少了,回头人家再问起来……”

    晴雯道:“不妨事,既给了我,那便是我的。”忽而想到袖笼里的文契,她又紧忙掏出来,道:“娘,这文契收好。爹……他将咱家四亩地卖了。”

    “啊?”

    “我求了四爷,四爷转手买了下来。如今苏州各地兴修水利,昆山过上一、二年说不得就绝了水患,咱家那地莫说是九两,便是五十两也值。”

    “这——”

    “娘快收好,若被他瞧见,指不定又拿去换了黄汤。”

    “都给了我,鹊儿你呢?”

    晴雯抽了抽鼻子,展颜笑道:“四爷宠着我,素日里吃、穿、脂粉都不用钱,娘收着吧。”

    妇人只道晴雯不过是捡好听的说,背后不定如何心酸呢。因是红了眼圈儿,道:“鹊儿,娘没本事,赎不得你……你往后遭了难处,可得往好处想。那小性子也收一收,那位公子能宠你一时,又哪儿能宠你一世?”

    “我知道,娘莫管了。”晴雯起身,抄起筷子来强塞到妇人手中:“娘,这鱼我实在吃不下,你也吃一些吧。”

    “好。”

    ……………………………………………………

    巷口马车里,一碗甜汤摆在小桌上,调羹略略搅动,李惟俭盛起一汤匙略略尝了尝,随即怅然若失。

    这鸡头米做的甜汤,果然还是七、八月吃最合适。过了季留存下来的鸡头米,实在不新鲜。可好歹还能吃个味道。

    此时天已过午,早就过了约定的时辰,吴海宁等得百无聊赖,这会子跑去墙角数蚂蚁去了,李惟俭却半点催促的意思也没有。

    母女重逢,若短促相会便分别,那定然是谈崩了。这会子还不曾出来,料想此番能解了晴雯的心结吧?

    临近未时,柴门打开,晴雯依依不舍地从小院儿中行出来。那妇人不住地啜泣,晴雯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嘱咐着什么。过得好半晌,那妇人倚门而望,看着晴雯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四爷……”

    看着晴雯眼睛好似一双烂桃,李惟俭叹息一声,说道:“怎么不多待一会子?”

    晴雯只哭着摇头:“总归是要走的,迟一些、早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李惟俭思忖道:“若你舍不得,不若回头儿我打发人带了你父母一道儿去京师,左右老爷我家大业大的,也不差安置两个人。”

    晴雯摇头道:“娘身子不好,去了京师只怕熬不住冷。”

    李惟俭便不再劝说,扯了晴雯的手抚着。马车辚辚,晴雯隔窗回首看着那柴门前的身形,泪珠子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出门前娘亲嘱咐过莫要声张,免得被邻人知晓了,再转告其父。晴雯便一直忍着,直到眼看出得巷子,晴雯终究忍不住喊了一声:“娘~”

    妇人死死捂着嘴,张口翕动,晴雯虽不曾听见回应,却也知娘亲也在喊着‘鹊儿’。

    骨肉生离,最是让人动容。待马车行远了,李惟俭这才揽过晴雯,不住地安抚,只道来日得空再来瞧其母亲。

    晴雯又哭了好一会子,直到马车出了苏州城,她这才低声道:“四爷,娘亲不曾忘了我呢。”

    “嗯。”

    “吸~娘亲还攒了银子要赎我呢。”

    “嗯。”

    几年的郁结一朝得解,晴雯宣泄似的哭过,只觉心下无比畅快。她死死箍住李惟俭,过了好半晌才道:“四爷,过几年我真能回来瞧瞧我娘吗?”

    “呵,我何曾骗过你?”

    晴雯便破涕为笑,额头不住地在李惟俭的胸前蹭着。

    一路到得蟠香寺,此时天已近黄昏。马车停下,二人自其上落下,李惟俭随意一瞥,便瞥见一抹红裳朝着那湖边行去。

    这些时日忙忙碌碌,便是撞见了邢岫烟,也不过是说过两句话便匆匆别过。想着明日便要启程,李惟俭心下一动,冲着晴雯说道:“你先回去,我下去转转。”

    换做往日,只怕晴雯还要追问一番。可此时晴雯满心都想着娘亲,一时间竟忘了追问,只嘱咐李惟俭快些回来。

    李惟俭应承了,旋即带着两名禁军朝着湖边行去。

    日垂西山,晚霞成绮,李惟俭信步走在湖堤边,身后远远缀着两名禁军。许是方才瞧错了,李惟俭找寻了半晌也不见邢岫烟的身影。

    他便自失一笑,只道怕是没机会道别了,继而干脆停在湖堤边眺望南面的西山岛。

    岛上每日产出的水泥,通过舟船尽数运到苏州、昆山,如今知府庄有恭正发动百姓修筑石塘,料想六月里梅雨,今年总能好过一些。起码昆山不至于六成土地尽数成了泽国。

    此番不等股子交易所开张,那四成的股子便尽数发卖出去,便算是结交江南士绅了。这回顶多算是混个面熟,因着时间实在太紧,只能留待下回再与这些士绅交往。

    不过嘛,他与这些士绅全然是以利相合,便是不用刻意结交,这班人也迟早得上他李惟俭的贼船。那些织场的东主纷纷打发人入京求购锅驼机,待蒸汽机在江南遍地开花,此地自然就成了李惟俭的拥趸、基本盘。

    正思量着,忽而自远处飘来香气。李惟俭嗅了嗅,旋即扭头观量,便见稻田边炊烟袅袅,那一袭红裳不知何时正蹲踞了,烹制着美食。

    李惟俭面上莞尔,迈步朝那边厢行去。不待到近前,那小女孩篆儿便恼道:“你这人怎地又来抢吃的?”

    李惟俭哈哈大笑,邢岫烟连忙呵斥,又起身道恼。

    李惟俭心思不在吃食上,朝着邢岫烟略略颔首,笑道:“邢姑娘,劳你屡次招待,倘若有一日姑娘到得京师,本官必有招待。”

    邢岫烟顿时听出辞别之意,问道:“郎中是要走了?”

    “是啊,此间事了。京师还一堆事儿等着我处置,不得不走啊。”

    邢岫烟这些时日听父亲说起过水泥务,什么赚得金山银海之语,邢岫烟并不在意。她只知那水泥可是好物什,据说凝结了堪比巨石,又比石头便宜。如今苏州府四下疏浚河道、修筑石塘,说不得从此便绝了水患。

    邢岫烟心下感念,屈身一福道:“郎中此番造福江南百姓,来日得郎中恩德活命者,必记得郎中今日之举。”

    李惟俭道:“百姓记得与否,我却不甚在意。我这人行事,向来只求无愧于心。”

    邢岫烟却知,百姓怕是只会记得那些修筑石塘的地方官,怕是没几人会念着创办水泥务的李惟俭。她便咬了下唇又是一福:“旁人或许不知,民女却是记得的。”

    李惟俭深深看了其一眼,叹息道:“就只是记得?”

    邢岫烟眨眨眼,顿时不知所措。便见李惟俭忽而上前两步,自竹篮起抄起一双筷子,撩开衣袍蹲踞下来,夹起一块河鳗便吃将起来:“总要有些实际的……这一锅河鳗就算邢姑娘的谢礼了。”

    “额……”邢岫烟顿时好一阵无语。李郎中啊,李财神,动动手便引得江南震动,无数士绅趋之若鹜,哭喊着将银钱砸过来……却好似个惫懒货一般来抢为篆儿做的黄焖河鳗。

    篆儿果然急了:“姐姐你看,他又来抢吃的!”

    邢岫烟哭笑不得,只得安抚篆儿:“别急,回头我再给你做。”

    篆儿哪里肯听?气鼓鼓蹲踞下来,运箸如飞,与李惟俭争抢起来。那一锅河鳗本就不多,只须臾便被一大一小二人抢了个精光。

    吃罢了,李惟俭抹抹嘴,起身哈哈一笑,朝着邢岫烟一拱手:“多谢姑娘招待,如此,后会有期。”

    随即转身就走,只留下邢岫烟与篆儿在稻田边凌乱——好好儿的内府郎中,怎地会这个样子?

    ……………………………………………………

    却说李惟俭施施然回返蟠香寺,晴雯与香菱这会子正在拾掇行囊。吴海宁便寻了过来,递上一封信笺道:“老爷,广州来信。”

    “哦?”李惟俭接过信笺,展开来略略观量,当即面上浮现笑意。

    六百里加急送抵京师,厂子加班加点又造了几台离心机,随同锅驼机一并送到了广州城。

    贾芸琢磨了十几日,总算琢磨出了造白糖的法子。先得用碳粉祛除浮色,而后熬煮糖膏,其后糖膏分作甲、乙、丙三个离心机,甲离心机须得间歇开动,所得白糖部分做引子,丢进乙离心机,乙机所得白糖再做引子,丢进丙机……此法所得白糖望之似绵,扬之似砂。

    那碳粉沉积的杂质起初只用来肥田,因着机器开动起来沉积物积累的太多,一时间来不及清理,加之广州天气炎热,久而久之,竟酿出了醋来!

    贾芸心思活泛,想着这东西既然能酿醋,没理由不能酿酒。因是带着人搜集沉积物,混着甘蔗渣,又丢了酒曲发酵,果然就酿出了酒来!

    如此,蔗糖务粗略统计,虽多了一笔燃料费用,却省去了占据大头的人工费,加之残渣还能酿酒,所得白糖比照过去简直天壤之别。尤其是那白糖,绵如白沙,便是在广州也能卖上四两银子一担的高价!

    这般计算开来,改造后的蔗糖务,比之过往增产增效,收益起码多了六成!如今贾芸依着李惟俭的吩咐,正四下与农户签包销文契,只待明年大干一场!

    李惟俭情知,广东甘蔗种植不过是小头,真正的大头是广西。有广东先例在,蔗糖务依法复制,明年便能在江西、广西办起蔗糖务来。再有十年培育,岁入千万完全不成问题。

    收了信笺,李惟俭心下熨帖。这贾芸是福将啊,自己没琢磨明白的事儿,落在他手里给办妥当了。

    如今他不过挂着书办的名头,有此功在,立马就能得了官身。多了不敢说,那广州内府官员不敢贪墨贾芸之功,自己再保举一番,给个正九品的执事是没跑了。

    本道总要一两年光景,这蔗糖务才能走上正轨,不料此番竟全功而返。秋冬便要与准噶尔开战,此番只消小胜,不坠圣人声威,有京师水务、水泥务、蔗糖务这三项为大顺输血,来日再战就算用银子砸都能将准噶尔砸死!

    心绪大好之下,当夜李惟俭扯着晴雯好一番胡天胡地。原本情难自禁,险些便要入巷,谁料临门一脚时晴雯却来了天葵。李惟俭哭笑不得,只好任凭晴雯伺候了一遭,这才沉沉睡去。

    转天清早,一哨禁军护送着李惟俭朝浒墅关而去。此处乃是运河钞关,在此登官船一路北上,过长江可直抵扬州。

    事先李惟俭只知会了庄有恭等,余下的江南士绅一概不曾告知。若将此事传出去,只怕还要绵延好些时日方才能动身北上。

    如今端午已过,李惟俭既要去看望林妹妹,还要回李家老宅居停一阵,这时间上极为紧迫,因是便一切从简。

    待下晌上得官船,便有钞关小吏告知,苏州士绅知李惟俭不愿惊扰地方,因是便不设饯行宴,只将一些土仪送上了船。

    李惟俭瞧着那十个硕大的箱笼顿时哭笑不得,这内中除去两箱吃食,余下的尽数都是绫罗绸缎,连晴雯与香菱都看花了眼。

    李惟俭伫立船头不由得感叹道:“匆匆一行,不想竟财名远播。”

    香菱纳罕道:“四爷莫非又作诗了?”

    晴雯抿嘴笑道:“是财可通神的那个财。”她心下暗想,四爷这财名总要比才名好一些,财名引得士绅趋之若鹜,总好过才名引得那些狐媚子春心荡漾要好。

    “原是这般财名啊。”香菱笑了好半晌。

    两个大丫鬟点算过箱笼里的绸缎,晴雯这才问道:“四爷,咱们是直接回金陵吗?”

    “嗯……先去一趟扬州。林盐司……只怕时日无多了。”

    晴雯不由得暗自撇嘴。去看望林盐司?只怕是奔着林姑娘去的吧。俭四爷的心思,身边人谁不知晓?

    ……………………………………………………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历代诗词业已凸显扬州繁盛,盖因扬州地处运河枢纽。到了这大顺朝,虽因着海运分润,扬州府不如前明,可因着盐政,此处依旧繁华不已。

    李惟俭来过两回扬州,私底下与林如海聊过不少,因是了解了不少内幕。这大顺朝廷每岁盐税不过四百万两,而盐商们能赚取一千五百万两!

    一千五百万两啊,一年就能赚出半个京师水务来!

    这些盐商被银子烧的,斗富时站高楼撒金箔,抛费黄金三千两买下整个苏州的不倒翁,而后倒进河道里直接将河道堵塞了。

    太上南巡时,随口说了嘴‘此处少个塔’,当时扬州首富扫听了京师白塔模样,一夜之间造了个九层高的佛塔。惹得太上惊诧不已,不意盐商竟富可敌国到这般地步。

    李惟俭前世,苏州园林名传天下,可放到如今,这都是扬州盐商玩儿剩下的。此时江南有顺口溜:杭州看湖山,苏州看街市,扬州看园林。

    就是那位给太上造白塔的盐商,家里的园子一个荷花池就是十几亩,一个梅园也是十几亩,其园林之精巧,连太上见了都大为赞叹……

    这般多的银钱,就是皇帝看了也要眼红。是以到了政和帝当家,这才起了改革盐法的心思。嗯……所谓改革,就是要冲扬州八大盐商下手了。猪养的这般肥硕,到了年关,总要动刀子宰了吃肉。

    船行两日,这日头晌到得扬州。此地内府衙门派了车马迎接,李惟俭先行去到驿馆安置停当了,这才打发人望盐司送拜帖。

    转过天来已是五月初八,李惟俭轻车简从,只带了个晴雯随行,朝着盐司衙门寻去。

    这盐司衙门便在北城运司街上,车马行到街前,便见牌楼高耸,那照壁的对面便是盐司衙门。

    车马到得近前,门子见来者气度不凡,又有禁军随行,当即迎将上来。吴海宁道:“我家老爷乃是二等男爵,内府会稽司郎中,李讳惟俭,昨儿已送了拜帖,此番来拜见运司林大人。”

    门子拱手道:“原是李大人当面。老爷早有交代,李大人不是外人,请虽小的径直去内宅就是。”

    李惟俭挑开帘栊下得马车,冲着那门子略略颔首,随即领着晴雯往内中行去。

    那三开间的大门,额匾上题着‘两淮盐运使司’的鎏金大字,李惟俭心中念着林妹妹,倒是不曾留意两侧楹联。

    前番来此地,走的还是角门,如今却是不同了。李惟俭官居正五品,还有个正二品的爵位,怎么算都是贵客。

    因是中门大开,早有门子入内禀报,只须臾,内中的同知、副使连同三名判官便抖擞精神尽数迎了上来。

    单只论官职,这其中最高的同知不过是从五品,因是彼此见礼时,五人率先朝着李惟俭拱手道:“下官等恭迎李郎中!”

    李惟俭还礼时哈哈一笑,说道:“诸位同僚请了,我此番为私事而来,并非公事,倒是不用这般郑重。”顿了顿,李惟俭看向那同知道:“崔叔,不知盐司身子可曾康健了?”

    崔隽面色一苦,沉吟着道:“这……二月里圣人派来了御医,调养月余不见好转。三月时又请了江南名医徐大业,调理月余,前半个月方才好转了,不想这几日又……”

    李惟俭蹙眉道:“可知染的到底是什么病?”

    崔隽摇头道:“众说纷纭……不过徐神医说,盐司得的乃是毒邪淤积之症。”

    李惟俭眉头不展,心下暗忖,这林如海莫非是中了毒不成?转念开口便道:“罢了,崔叔且忙着,我自行去看过盐司,回头儿咱们再叙话。”

    那崔隽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副使见状,朝着李惟俭拱手道:“料想李郎中与崔同知熟稔,必有旁的话要交代。如此,下官等便先行回二堂操办公务了。”

    略略寒暄两句,副使领着三名判官回返。直到此时,崔隽才凑近说道:“李大人——”

    李惟俭赶忙打断道:“崔叔,这又不是官面上,咱们之间叙私谊就是了。”

    崔隽点点头,道:“复生啊,这一回如海颇为凶险,端午那日都命人置办寿材了。林家人听闻此事,便从姑苏赶了过来。如海病重,孙姨娘不过是个妾室,凡事都要林姑娘操持。

    因着几个姓林的,林姑娘可是怄了好几回气。”

    李惟俭顿时就恼了,还有人敢让林妹妹怄气?宝玉那厮惹了林妹妹,李惟俭明面上不好动手,私底下可没少下刀子。呵,他倒要瞧瞧,哪个不开眼的惹了林妹妹!

    转念一想又不对,赶忙说道:“不是说贾琏送林妹妹回来的吗?他人呢?”

    崔隽就道:“那贾家子弟可是姓贾,如何好住在林盐司家中?腊月里送了林姑娘回返,略略居停了几日便去了金陵。”

    “原来如此。”李惟俭拱手道:“谢过崔叔提点,此事自有我处置。”

    崔隽本还想叮嘱几句,转念一琢磨,如今李惟俭大为不同,哪里还需要顾忌那几个没起子的林家人?

    因是这才点头道:“好,复生快去吧。好似今日盐司身子好转,这会子清醒过来了。”

    二人不再赘言,崔隽打发了小吏引着李惟俭朝后头内宅寻去。

    这盐司衙门广阔,门厅内有仪门,其后分作大堂、二堂、三堂,又有景贤楼、清燕堂、库房以及内宅。

    转过三堂,自角门进得内宅里。林家管家自是识得李惟俭,眼见其随着小吏上前,管家紧忙上前迎了。

    “李……大人,您可算来了。”

    李惟俭道:“余管家,林叔今日如何了?”

    余管家一边头前带路,一边说道:“老爷一早就醒了,方才用了些米粥,方才睡下。如今姑娘与姨娘正照料着呢。”顿了顿,余管家欲言又止。

    李惟俭瞥见其神色,便笑着道:“林叔于我有提携之恩,方才听闻有几个没起子的来府上闹事,林叔抱病无暇理会,说不得今日我便要越俎代庖,替林叔当一回家了。”

    余管家顿时大喜过望:“多谢李大人,多谢李大人!”

    内宅三进,李惟俭随着余管家转眼到得正房前,遥遥便听见争吵声传来。

    “徐大业哪个不晓得?早年浪荡出了名的,家业败了才学得医术,他也算名医?黛玉你若是听我的,便支我二百两银子,我立刻出发,三五日便将江南第一名医叶桂寻来。”

    “叶桂七老八十,早就不问诊了。要我说,还是去找槐云道人,人家才是名医好不好?”

    有女声道:“叶老早已不问诊,槐云道人去年就云游去了,只怕——”

    粗暴男声呵斥道:“你个妾室,哪里有你说嘴的份儿?”

    另一男声道:“黛玉啊,咱们还能哄骗你不成?说不好听的,若如海有个三长两短,二伯总要接了你去姑苏养着,直到你守了孝嫁人。这都是自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二伯哪里会害如海?”

    就听一好似黄鹂的女声道:“二伯虽说,侄女儿自是知晓。只是徐大夫精擅此科,上月父亲业已有些好转——”

    粗暴男声道:“哪里就好转了?哦,半死不活好似痨病鬼一样,每日家醒上几个时辰就算好转?好不好笑?”

    “诶?煜儿这话可不好胡说——”

    李惟俭听得心头火气,紧走几步越过余管家,迈过门槛便进了内中。便见一二十出头的女子蔫头耷脑陪坐一旁,一老一少两个男的窃据主位,清减了许多的黛玉被挤到了下首。

    黛玉还不曾听得动静,那二人瞥见李惟俭,年轻的当即蹙眉道:“你是哪个?衙门有事儿不知先让人通禀吗?”

    李惟俭笑吟吟看着那人,轻声道:“滚!”

    此时黛玉才惊觉有人进了内中,连忙扭头观量,那蹙着的罥烟眉霎时间舒展,面上先惊后喜:“俭四哥!”

    李惟俭朝着黛玉笑着颔首,旋即笑吟吟盯着那男子。

    男子恼了,啪的一声丢下茶盏,开口就骂:“倷该只小戆头……”

    那年长的见李惟俭一身大红官袍,心下顿觉不对,赶忙开口阻拦:“煜儿快住口——”

    迟了!李惟俭面上噙着笑,两步到得那厮近前,探手薅住前襟,一把便将其拽了起来。

    他重生一遭,气力本就比同龄人大,那厮又是个身形虚浮的,这一提便将其提了起来。

    “你要——”

    不待其说旁的,李惟俭抡起巴掌来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就是十几巴掌抽了过去。他这气力,连习武的琇莹都抵不住,更何况是个小鸡子也似的浪荡子?

    那厮顿时说不下去,一巴掌下去眼冒金星,连惨叫声都没有。十几巴掌抽过,顿时口喷鲜血不止!

    李惟俭略略高声道:“滚出去,莫让本官说第二次!”

    随手一丢,年轻的好似一滩烂泥瘫软在地,年长的急了,起身道:“你……你是谁?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李惟俭瞧着其笑吟吟不言语,那紧随其后的余管家道:“沧老爷,这位乃是我家老爷的忘年交,二等男,正五品郎中,李讳惟俭……李大人!”

    李惟俭一抖手,抽出名帖来拍在‘沧老爷’身旁桌案上:“这是本官名帖,你若不服,且拿着名帖去扬州府告本官吧!”

    本想多写点的。可红楼文也算历史文,为了查两淮盐司衙门,查运河,查盐商,查盐税……总之这一章足足用了九个多小时,我自己都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