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长安手中捏着棋子:“如今北陵尽皆归降,草原各部齐聚皇城,陛下不会久留此处,离开前定是要将之后北地的事情交代下来,那些部族作何安排也要早做打算。”
萧厌没急着回答,而是落子问道:“先生觉得该如何安顿他们?”
施长安沉吟:“您之前和顾家主便与那胡宝宪有过约定,拿下北陵之后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助您攻破北陵王庭,有功在先,君无戏言,您自然也不能太过薄待他们。”
“他们如今归顺大魏,按理说应当将他们纳入大魏臣民,但是如果真这么做的话,我担心陛下和朝中可能会吃不消。”
草原部族除却之前战死和俘虏之人,如今归降的各部族加起来也有十来万人,这还不算一些未曾参加战斗处于边地早早就依附大魏的,如若要将他们全部纳入魏朝,大魏就要承担所有人的生死前程。
吃穿用度,衣食耕种,重建城池,教化民众,桩桩件件都得要数不尽的人力物力,以大魏如今刚大战之后的情形根本吃不消。
况且这些蛮夷野性难驯,未必肯服大魏管理,就算他们愿意服管,也不可能将所有部族全都聚集在固定的地方,他们放牧为生,部族大多都随水草丰盛之地迁徙,北地草原又极为广阔。
大魏既不可能拘着他们往后全靠朝廷“投喂”,也没有那么多忠臣良将常年驻守北陵各处。
施长安一心二用,见萧厌落子之后将自己的棋子也落在棋盘之上,嘴里说道:
“北陵蛮地本就不甚富裕,之前为攻大魏,呼延闵他们更是几乎将各部族都刮骨削肉,朝中答应拿出一笔钱粮供他们过冬维系部族生存已是不容易,若将他们全部纳入大魏,朝廷负担会太重,而且他们吃陛下的,喝陛下的,将来也未必会真心臣服陛下。”
萧厌点点头表示认同,北陵跟他们打了这么多年,如今“亡国”依附不过是情势所逼,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真心臣服。
而且施长安说的也是他心中顾虑所在,大魏如若要长久豢养北陵这些部族根本不可能,十几二十万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小数目,朝中连续经历几场大战,处处都是百废待兴,他不可能将所有钱财精力都花在北陵人身上。
可如果不“养”他们,他又凭什么让他们归心?
萧厌抬眼:“所以先生觉得该怎么做?”
施长安笑了笑:“简单,维持现状。”
萧厌挑眉:“维持现状?”
施长安说道:“北陵纳入魏朝,但依旧由蛮夷自治,陛下可将北陵改国为州郡,由您册封一位王爷代管北陵郡,朝廷派官员以监察长史的身份进行监管,每两年更换一次,再派五万兵力驻守北陵郡州府用以威慑。”
“北陵郡得朝廷庇护,朝中会派人教化他们,传授耕种养殖纺织等技术,但北陵郡也需受朝中管辖,于各城池筹建学府,且往后年年给朝廷上贡牛羊、马匹以及金银之物。”
朝中扶持他们,教化他们,不逼迫他们改变如今部族形势,依旧由他们自己的“王”来管辖,甚至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富足起来,但同样也不会失去北陵的管制之权。
待到北陵一切走向正轨,这茫茫草原不仅不会拖累大魏,甚至还能成为大魏的金银粮仓。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萧厌听着施长安侃侃而谈,眼底露出笑意:“朕也有此意,只是最初几年留在北陵监管之人实在难寻。”
“此人不仅要熟悉北陵,精通为官之道,又要聪慧魄力,有足够的心计压住北陵部族,教化这些蛮夷之人,满朝上下朕想了个遍都寻不到合适之人,不知先生可有人选?”
施长安面对一堆高帽子戴的面不改色:“草民曾在北陵数年,又得陛下之恩报得师门大仇,如若陛下不嫌弃草民残缺之身,草民愿意留在北陵郡代陛下行监管之事。”
萧厌正色:“施卿大才,若愿助朕一臂之力,朕感激不尽。”
君臣二人早有默契,视线相交时,施长安脸上也是不由露出笑来。
他还记得当初他和曹泊如那老狐狸打赌,初见眼前年轻帝王的时候,他还未登大位,却已满心宏图与他笑许将来。
他曾问萧厌不介意他是南齐之人?
萧厌说他心之所及非大魏一国之地,他说待到将来,天下再无魏、齐之分时,他效忠齐主还是魏主,有何分别。
那时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让人觉得狂妄的野心,如今却已经朝着终点迈进,眼前的年轻帝王在一步步实现他的诺言,而他施玉麟也将成为这天下盛世的见证。
夏日惠风起,万物竞葳蕤。
愿如翅下羽,助君入青云。
……
北陵大胜,萧厌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已是临近中秋。
棠宁腹中的胎儿已过八个月,她脸颊圆润了些,身形却依旧纤细,脸上未曾如其他妇人那般长出斑点,肤如凝脂远胜从前,若不是高高鼓起来的肚子和已经有些不便的身形,瞧着都不像是怀孕的样子。
眼瞅着棠宁肚子越来越大,她却还日日忙着朝中事情,时不时跟下面的朝臣闹上一场,荣玥和薛茹担心害怕之下都搬进了宫里。
除了早朝和议事时,二人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跟着棠宁,月见和花芜更是紧张极了,二人轮流守在棠宁身边百般小心谨慎,而钱琦月和周玉茹她们更是隔三岔五的进宫探望。
棠宁刚下朝回来,坐下没多久就见花芜和身后跟着的潘喜捧着一大堆折子进来。
荣玥忍不住说道:“北边不是已经大胜了,陛下都班师回朝了,怎么还这么多折子?”
薛茹也是皱眉:“阿姊,曹公他们不替你分忧?”
棠宁让花芜她们将折子放到一旁,闻言失笑:“曹公他们最近都快忙的晕头转向了,若叫他们听到你这话非得叫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