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桑窈下了山一路向北,只背了一把断山河便进了昆仑雪山。
昆仑好似能自成一片世界,独属于雪的世界,一眼望去,满目尽是极致的白与混沌的天。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消一会儿,便能令人白了头。
昆仑也是真的冷。
呼出的热气很快在空气中冷凝,像是下了一小片雾,随后便是冷空气争先恐后的进入鼻腔,直冲脑袋,瞬间冷的人一激灵。
“在这地方练几年剑,别说剑气冷了,怕不是也能将人练成冷血的……也亏的瑾仙没把自已练成冰雕。”聂桑窈吐槽道。
好吧。她承认瑾仙这人还是挺“热血”的。
但她可不是效仿瑾仙来练刀的,她是来看雪的。
南方的人对于雪,总有一种特殊的执念,她也是。
昆仑的雪有多冷呢?总得来试试。
现在总算是切身感受到了——真他祖宗的冷。
聂桑窈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此刻无比庆幸自已少见地拥有了一下谦虚的作风,穿了耐寒的衣物——不然非得冻出个好歹不可。
抬头看了眼有些见黑的天,顾不上还在“打鸣”的肚子,她又赶紧踏上了寻找落脚点的路。
荒无人烟的雪山里,露宿野外是很危险的事,先不说夜里冷的要命,便是山里的猛禽野兽便是致命的存在。
凭借着和山下村民请教时打探的消息,聂桑窈还算幸运的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处他们上山时会落脚的山洞。
山洞虽小,但物件还算齐全——有一床打补丁的铺盖,一些发潮的柴火,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有。
山下的人或上来采药,或进山打猎,便会带一点生活要用的器具或者是易保存的食物上来,方便自已或者其他人下次来时使用。
不过这处山洞里的食物已经发霉了,根本不能食用。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一点时间,她在周围吹着口哨转悠了一圈,或许是老天也不忍心她饿肚子,最后竟真的叫她骗到了一只雪鸡过来。
聂桑窈拎着它的翅膀,看着不断挣扎的雪鸡笑得温柔:“小雪鸡,能被我用召唤蛊虫的法子骗来,只能说明你太蠢了……你死的可一点也不冤枉~”
一个时辰后,寒风被厚实的兽皮帘子挡在山洞外,烤得冒油的雪鸡发出的香味令人忍不住唇齿生津。
聂桑窈撕下一只鸡腿,一边大口咬着,一边含糊不清的扬声道:
“还不出来?”
山洞外寒风呼啸,似乎并没有异常的声音传来。
但凭借着不凡的耳力,聂桑窈还是听到外边有人在慌乱之时踏了几步。
她咽下嘴里的肉,慢悠悠地开口:“再不出来的话,明日之后,信不信你们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话音落,山洞外有人无奈道:“暴露了。走吧。”
随后,帘子被掀开,不大的山洞里很快便多出了七个少年人。
聂桑窈不慌不忙地拿帕子擦擦手,而后才抬头扫了一眼七人。
“叫我看看——萧瑟,司空千落,雷无桀,叶若依,唐莲,天女蕊,还有,无心……”
见状她直接气笑了:“你们六个不是早就离开了吗?耍我?”
说着,忍不住抬手又指了指笑得邪魅的某人:“还有你,装睡耍我?”
“骗我就算了,多大的人了还玩儿跟踪这一套!你们是真闲得无聊……不真诚,太不真诚啦!”
她气得脸颊鼓鼓的,直接上手撕下另外一只鸡腿,“狠狠”咬下一大口。
七人对视一眼,下一秒却个个都支棱起来了。
司空千落叉腰:“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你自已都做了什么好事!”
聂桑窈眨了眨眼:“我能做什么,我就是来看场雪也不行吗?反而是你们,跟着我做甚?”
看着她理直气壮的反驳,萧瑟双手揣着袖子淡淡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们。”
“能有什么事?别想太多。”
叶若依柔柔一笑,没顺着她的话说,语气很是笃定:“这件事很危险。”
雷无桀仰着下巴,立刻无缝衔接:“和你家祖地里的情况有关。”
唐莲清咳,没给她说话的缝隙:“这件事你自已完不成。”
最后,天女蕊点了点自已的下巴:“最重要的是你不打算告诉身边所有人。”
见他们一人一句的都把话说完了,无心觉得不说一句不合适,于是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他们假装走了是真的,但是我没装睡,真的被你迷倒了,就是醒的早而已。”
被聂槐序扇了一巴掌叫醒的。
嘶,别说,下手还挺重,他按照力道还回去的时候手都打疼了。
而这一通下来却直接给聂桑窈干沉默了。
……天杀的,要不要猜这么准?
聂桑窈不懂,聂桑窈不能理解,明明她做的天衣无缝,这群人是从哪儿猜出来不对头的?
“不是,你们是如何得出这么多的结论的?”
无心应该沉迷在她的美色和迷药里,其他人那边她也没露出不对才是……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七人相视一笑,没有一点犹豫的把主谋给卖了。
“聂槐序说的。”
聂桑窈闻言直接脸一黑,玛德,就知道是这兔崽子搞鬼!
……不对!
“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
她一脸狐疑的盯着他们,他们和聂槐序很熟吗?
该不会是他们甩锅给了聂槐序吧……
无心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别误会,我们跟他真的不熟,是他自已找上我们的。”
时间回到聂小四找聂桑窈询问的那天晚上,在聂槐序翻窗找她解释的半个时辰前。
“你的意思是说她这几天会支开我们所有人?”司空千落听了一会儿,摸着下巴总结道。
聂槐序笑眯眯地点头:“正解。”
萧瑟挑眉反问:“可是你又是如何确定,一定是因为祖地里发生的情况?万一她只是想自已散散心呢?”
闻言,聂槐序摆摆手:“就她那犟脾气,我可太了解了。祖地若是真的没什么事,她不会遮遮掩掩的什么都不说。”
“自已散心?别搞笑了,她自已散心可不是单纯的散心——你们又不是没见?上一次她自已待着搞出什么事来——祖地说去就去,谁也没带着。”
他巴拉巴拉在那儿吐槽了一会儿,最后总结道:“根据我多年和她对着干的心得,聂桑窈绝对没憋好屁!”
不得不说,他还是很了解自家姐姐是个什么德行了。
看着他一脸信誓旦旦,华锦却是皱着眉道:“可是你不是讨厌她么?现在怎么这么关心她,一副生怕她独自冒险的样子……”
在场谁都看出来了,聂槐序说了这么一通,无非就是害怕聂桑窈只身犯险,想让他们陪着她去。
这种行为稍显卑鄙,但是出发点总归是为了聂桑窈,所以他们暂且没有把他按着打一顿,还在观望。
刚才滔滔不绝的聂槐序一噎,支支吾吾了一瞬后才找到一开始的气势:“讨厌也不必看着有血缘关系的堂姐去送死吧……我又不是我那心狠手辣的爹……”
对别人重拳出击,利用的干脆利落,却不忍心他堂姐犯险……这小孩还挺“两面三刀”嘛。
无心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压住笑意调侃道:“奥,懂了,所以你是打算用友情捆绑我们,然后让我们陪她去冒险,好让她能活着回来?还真是阴~险~啊~”
聂槐序看穿了无心的意思,直接翻了个白眼:“啊对对对,我阴险狡诈,我无耻——所以你们去不去?不去我可就找别人了……”
这种买卖没有逼迫人家强做的道理,他们若不愿,聂槐序也不会强求。
可虽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心里最好的人选还是这群人。
聂桑窈和他们相熟,不必担心会半路被人捅一刀——这群人很是少年意气,这样的人以出卖朋友为耻。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实力不算弱。
若是聂桑窈不急,再等一段时间,他们的实力还会更上一层楼。不说如何厉害,最起码不会拖后腿。
聂槐序也并非没有想过告诉聂风竹他们,可是万蛊寨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在其位谋其职,身上的担子让他们有心无力。
他也想好了,若是无心等人无法前去的话,他就只能从外界找些靠谱的打手,再从族内找点弟子,陪着她去了。
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只身犯险了。
无心笑了,率先道:“那必然是无心身先士卒。”
说着,他转头问道:“你们去吗?”
萧瑟等人对视一眼,凭借着默契,他们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决定。
“去,怎么不去?”萧瑟顿了顿,复而又道,“小神医没有武功,还是不要冒险了。”
闻言,华锦抿了抿唇,像是有些不甘心,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聂桑窈的医术也不差,她没有武功傍身,去了恐怕还要护着她。
聂槐序得到他们的承诺,顿时眉头舒展,对着众人抚肩一礼。
“聂槐序……代堂姐先多谢诸位了。”
众人侧身,没受这一礼。
他们也不是帮了聂槐序,只是在帮自已的朋友聂桑窈。这一礼,他们受不得。
见状,聂槐序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
“只是她这人性子倔,若是知道怕是不会撇下你们独自离开,我们还需得算计一番……”
……
聂桑窈听完前因后果,怒极反笑:“他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事?胆子肥了!”
啊啊啊啊啊啊小兔崽子,要不要猜的这么准!教他的那点心眼子全都用她身上了是吧!
好好好……等见到老祖宗就让他托梦去揍那死小子!
压下那点子被人看穿的不甘后,她将骨头丢进火里,抬头扫过众人:“我自已应承下来的事还不必拖你们进去……更何况这件事只能我一人前去,你们帮不上忙。”
七人一脸平淡:“哦。”
聂桑窈强压着火气:“我的实力已经恢复,我会等成就刀仙之时前往,不会有什么危险。”
七人目光含笑的看着她:“知道了。”
……你们这样子哪里像是知道了?
聂桑窈崩溃了。
“朋友之间的信任就这么浅薄吗?能不能信我一下啊喂!”
唐莲见状,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并非我们不信你,只是你堂弟聂槐序说了——‘无论聂桑窈说什么,你们一个字都不要信,紧跟着她就对了’。”
哈?
聂桑窈舔了舔后槽牙,恨不得杀回去一刀剁了那个小兔崽子。
“他还说什么了?”她咬牙切齿道。
雷无桀回忆着聂槐序给他们提供的“锦囊妙计”,丝毫没看到聂桑窈已经气得想要刀人的表情。
“他说,如果你发誓说一定会带我们去,千万不要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一定要套出你真实的目的之后,才能相信你。”
刚想着先假意答应他们,然后撇下他们的某人:……
“哦,对,他还给了我们一个改良版的真话蛊,说是如果有人对着它撒谎的话,它会直接发出声音提醒。”
刚想要说个假地点的某人:……
好好好,预判了她的预判是吧……
聂桑窈的脸黑沉地仿佛能滴出墨汁来,一开口,语气冷冰冰的:
“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有幸经历过几桩事,你们还真当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了?有什么资格干涉……”
司空千落却突然打了个响指,直接打断了她。
同时笑嘻嘻地说道:“这种决裂伤人的戏码也在你堂弟的话里提到过呦~”
……玛德。
聂桑窈脸上的表情一僵,被戳穿后本想继续演,可对上他们戏谑的目光,却是被堵的说不出半句台词来。
双方对视良久,终是聂桑窈寡不敌众,率先泄了气。
“不是,哥,姐,你们就非去不可吗?”
她都快给这帮人跪了。
情况不明,危险未知,生死无可预料……这浑水可真不是好趟的。
聂桑窈叹了口气,无奈道:“算我请求你们,别跟着我了……真没办法带你们去。”
想了想,她还是把老祖宗的那句叮嘱说出口:“那人说了,不准带我所珍视人前去。”
“你们是我朋友,自然也在其中……没见我连风竹他们都没说么?”
叶若依凝神听了听手中不知何时拿出来的瓷瓶,没听到什么动静后轻声道:“是真的。”
几人对视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见状,天女蕊开口问道:“为何?”
聂桑窈看了一眼那瓷瓶,顿了一下后选择实话实说:“不知。他只说若是这么做,我会后悔。”
无心皱眉,他?
“你说的他……是谁?”
“祖地里的事,你说还能有谁?”聂桑窈幽幽一叹。
听到这句若有所指的话,萧瑟先是沉思,而后却突然瞳孔微缩:“你说的是……那个老祖宗?”
聂桑窈一脸惊喜:“哇,答对了!”
“可惜没有奖励。”
无心懵了一瞬:“他不是早就化成灰了么?难不成还留了手书?”
闻言,雷无桀却是哈哈大笑,取笑无心。
“你还总说我笨,你这不也是犯傻了么?不是留了信,难道还是见鬼了不成?”
正当他笑的得意之时,聂桑窈却是给他竖了大拇指:“还真是见鬼了。”
……啊?
七个小伙伴都懵了。
司空千落目瞪口呆:“你、你没开玩笑?”
“没。”她老老实实地摇头。
好吧,这个世界是越来越玄幻了。
淡定如萧瑟,此时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世界是否是同一个。
聂桑窈淡淡一笑,带着些劝说的口吻:“所以,我真的不是去玩。我能恢复,多亏了老祖宗的救治,我得完成他的心愿。”
想起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看起来有些不太靠谱,但又心软真诚的老头,她又加深了笑容。
“他是我祖宗,又有求于我,总不会害我,这点我可以保证。但前提是我得按着他的要求去做,若是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才会真的害了我……”
她抬眸看向他们,眼中平静无波:“你们,懂吗?”
叶若依手中的瓷瓶毫无动静。
众人则陷入沉默,神色间有动摇之意。
正当聂桑窈以为他们快要放弃时,却听无心长叹一声。
“你的手腕酸不酸?”
聂桑窈神色一顿,眼中划过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无心失笑:“你那铃铛摇了半天了,我听的耳朵都疼了。”
说着,又看了看那瓷瓶:“控制住蛊虫,影响它的判断……阿窈,为了我们的安全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你别忘了,我的佛法六通可不是吃素的。”
天耳通……把这一茬给忘了。
聂桑窈伸出不知何时背在身后的右手,在面前晃了晃:“一般人也能看出我多不想带你们去了,早该识趣的闭口不谈,或是气得不想理会……你偏生不是个普通人。”
是了,一般人在连番拒绝下都应该放弃了,毕竟谁也没这个义务一直热脸贴冷屁股。
叶若依摇摇头,问道:“那你是单纯不想我们去,还是因为担心我们的安危而不想我们犯险?”
“若你单纯不想我们同行,我们自然不会强求。”
萧瑟对着她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放心,如果不是后者,我们绝对转身就走……若不是拿你当朋友,谁稀罕跟你四处跑。”
“就是。”小脾气上来了,雷无桀立刻跟着附和道。
见状,聂桑窈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我投降。我非常乐意你们能陪同我去。这是我的荣幸。”
得一群生死无惧的朋友,真的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
带去给老祖宗看看,或许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隔着袖子摸了摸那个镯子,希望她家老祖宗可不要辜负了他们。
“两年之后,我会成就刀仙之位。你们也必须达到剑仙的水准,不然会很麻烦。”
她抬头,笑了起来:“两年之后,蓬莱岛见。到时我会告诉你们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两年从逍遥天境跨越到刀仙、剑仙的水准,放在外界只会被人嘲笑说大话,可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个不能实现目标。
“一言为定!”
洞外风雪漫天,待彻底停住之时,六位少年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聂桑窈转头戳了戳无心:“你怎么又不走?”
无心抓住那只作怪的手,笑道:“我走了,谁陪你欣赏这昆仑之巅的日光?”
“雪山之巅,与心爱之人共赏日出,不是件很有情调的事吗?”
聂桑窈任由温暖的大掌将自已的手包裹,想了想道:“也是。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待看了这场日出再走也不迟。”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继续朝那座最高的雪山走去,紧紧相随。
“无心,其实你还是光头的样子好看。”
“为何?你之前不还说看我的光头不顺眼吗?”
“我是看光头不顺眼,又不是看你不顺眼……”
“那这头发,我是蓄还是不蓄?”
“嗯……不蓄了吧。那才是你。”
“头顶反光的无心也好看。”
“好,听我家阿窈的。”
“嗯……不对,还不是你家的呢!”
“迟早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