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聂桑窈忽然想起刚才叶若依才开了个头便被打断,于是转头问道。
“我们打算这两日便离开了……”
叶若依顿了一下,而后又问:“你呢?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们一起走?”
聂桑窈一愣,这就要走了?
问完很快又无奈地笑了一下,也是,一切都结束了。
“我还不能走。”她向后一躺,语气散漫,“寨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我也有点关系,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吧……好歹看着它渐渐恢复起来才是。”
忽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差点忘了,你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又开始讲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众人听完,陷入沉默。
良久,唐莲轻叹一声:“你该早点说的……即使我们无法插手,好歹也能替你分担一些压力。”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外人,万蛊寨的家事他们也不好插手过多。
但替她做些小事,或者给她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啊。
他们自然也问过,只被她一句放心,我可以处理给挡了回去。他们久而久之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想……
他这话里却也并无责怪,只是带着类似对小妹妹的心疼语气,甚至于还有一丝愧疚。
他身为大师兄,关心爱护师兄弟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尽管聂桑窈并非他同门师妹,但是她在他眼里也是个需要护着的小妹。
“说好是来帮你的,但是现在看来我们好像没什么用。”萧瑟的语气意味不明,似是带了些自嘲的意味。
没帮上什么也便罢了,开始还让她跪了些日子的祠堂——虽然帮着她抄了几遍族规,却也依旧没能改变半点坑了她的事实。
聂桑窈摇头:“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大比之前若不是你们,我撑不了几招,还有能和聂闻笙打了那么久,也是你们帮我才能撑到了最后……哪里无用?”
“也并非是我不愿劳烦你们,只是这其中牵扯甚多,有些事情除了聂槐序和我几乎谁也都不知道,就是连风竹他们也都在瞒着。”
她在和他们说的时候也略过了一些事,例如她母亲的那些陈年旧事,只说聂寨主他们是不满于那些老一辈的独断专横,才不得已下手。
聂桑窈感受到沉默的氛围,抬头看了一圈后无奈一笑:“不是,别把我聂大小姐想的那么脆弱好不好?好歹咱也是当过少主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
“我承认,确实也哭过那么一下下——但是也都已经过去啦!”
抬手捏捏华锦的小脸,在成功收获对方的毫无杀伤力的一枚瞪眼后,方才心满意足地收手,继续道:
“毕竟,我这人除了聪明漂亮武功好之外,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大了。”
瞧她作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无心在心底长叹。
一个姑娘家变成如今这仿佛铁甲附身的坚强模样,却是比垂泪的模样更加让人心生怜惜。
……她哪里是无所谓?分明就是痛到麻木了才不觉难过。
其他人听她风轻云淡地讲这足以令人崩溃的真相,便已经觉得难过了,由此,可想而知她当初应该会有多绝望。
但她这么说,他们却也不好硬是拆穿,勉强扯出笑容,顺着她的话附和几句。
……
深夜,万籁俱寂。
聂桑窈正欲吹熄灯烛,进入梦乡,突然传来“笃笃”的几声,她闻声看了眼窗子,幽幽一叹。
天黑了也不让人安生。
但她还是迅速披好衣服,扬声没好气地说道:“进来吧。”
见到聂槐序,她并无惊讶的模样,只是抱怨了一句:“怎得又是你?白日不是来过了么?”
听到她毫不掩饰的嫌弃,聂槐序也很委屈:“姐姐如今是越发烦我了是吗?只是来了两次,便如此嫌弃我……”
聂桑窈一阵无语。
好的,这一副楚楚可怜的做作模样更加让人嫌弃了。
“有话快说,有气憋着。说完快走,我要休息。”
聂槐序撇嘴,心下吐槽她还真是冷漠。
但他还是飞快的说明自已的来意:“聂修一心要查,我没能拦住他。”
这事是他没处理好后续,叫聂修追到了她这里。
聂桑窈听出他话里一丝歉意,摆了摆手:“无碍。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日后若是风竹他们再问起,实话实说吧。”
这事原不该瞒着他们的,只是最近是多事之秋,避免泄露,还是瞒着点好。
想到这儿,她嘱咐道:“聂修那边看着点,别让他传了出去,也别让他因为一时糊涂,犯下错来。”
“我知道。”
聂槐序点头,随后又从窗子一跃而下,几下轻巧的落地声后,耳边再次安静下来。
被他这么一打扰,聂桑窈突然没了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看着窗外洒进来的如水月色,她微微垂眸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动作利落地从床上坐起并穿好衣物。
待一切整理妥当之后,她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踏出房门后,却是转身朝着无心的房间走去。
来到房门前,她抬起手轻轻叩击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
“无心,睡了吗?”聂桑窈用气音喊他。
房内,无心听到声音,刚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眸中闪过无奈之色。
但听到是她,也只好一边起身穿衣,一边回道:“没有。”
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开了房门。
瞧着披着长发,衣服穿戴整齐的某个小夜猫子,无心不由得心生怜爱,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问:“怎么这么晚还没睡?睡不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一阵春风拂过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聂桑窈像个小猫儿似的,蹭了蹭他的手心,难得一脸乖巧地对他撒娇:“睡不着~出去陪我走走嘛?”
“走。”他毫不犹豫道。
目的达到,聂桑窈唇边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在微微黑暗的环境中,艳丽无双。
随后利落转身,身姿有说不出的出尘超凡。她像是踩在云端之上,脚步轻巧地大步向前走。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珍珠落玉盘般动听。她轻轻地开口,嗓音略微压低了一些,但其中轻快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增添了几分俏皮。
“那别愣着了,走吧。”
无心晃神片刻后摇头失笑,快步跟上她离开。
……
“这是哪儿?”
无心望着眼前这棵高大的桑树,月色下那些系着的红绸显得格外梦幻,随着风卷起扬开。
“这棵树是用来许愿祈福的?”
聂桑窈没回答,只是拽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树下,随后指着一个微微凸起的小土包,毫不客气地指使道:“把这
无心下意识地蹲下照做,挖了一下土后才反应过来,仰头看着她目光幽怨:“合着我这是来给你当苦力了……唉,枉我还以为你拉着我是要来做看星星看月亮这种情趣事。”
聂桑窈轻轻敲了敲他光秃秃的脑袋壳:“乖,干活吧~”
东西埋的不深,不多时无心便挖出了一个没上锁的木匣子。
聂桑窈适时提醒道:“打开吧。”
无心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笔墨和一根长长的红绸。
聂桑窈席地坐下,从匣子里抓起红绸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指尖缠绕。
“这棵桑树是我出生时,阿爹阿娘种下的。寓意顽强与坚守,代表着生命永不休止。”
她抬手指了指头顶——树上系着的那些随风飘舞的红绸。
“六岁之前,是阿爹阿娘写的,七岁起,写的都是我自已的愿望。”
无心放下木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转头认真询问道:“我能看吗?”
他无缘和她一起长大,所以如果可以,他想尽可能的了解她的过去,了解她。
聂桑窈无所谓的耸耸肩,开始磨墨:“想看便看吧。”
无心抓着红绸,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前六条红绸,几乎写尽了这世间最美好的祝愿。
——最起码在落笔的那一刻,她的父母是这世间最爱她的人。
他垂了垂眼睫没出声,只是继续往下看。
很快,一声轻笑自唇齿间溢出。
“八岁的窈窈立下宏愿,希望有朝一日能拔光世间所有的青菜,为此,信女愿一生吃肉?”
无心念完,转头笑得眉眼弯弯:“这个愿望……十八岁的窈窈实现了没?”
八岁的窈窈讨厌吃青菜,十八岁的窈窈依旧不太喜欢。
只是这个愿望属实幼稚了些……小时候的阿窈比他想象的还要可爱。
聂桑窈听出他话里打趣的意味,于是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有点难,我努力吧。”
无心摇摇头,忍俊不禁。
兀自笑完,他继续往下看。
“一日刀在手,打遍天下无敌手。聂女侠十二岁留。”
无心忍住笑意,转头像模像样的作揖:“聂女侠有此宏志,无心佩服。”
聂桑窈无语撇嘴,回敬对方一个白眼。
“笑什么笑?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无心往下压压嘴角,作出配合的样子:“听阿窈女侠的。”
可再往后看去,他很快便笑不出来。
[希望有朝一日,我还能拿得起刀聂桑窈十四岁留]
[我想族人们不要再同情我十五岁留]
[我想要一个健康的躯壳十六岁]
[活着十七]
目光落在最后一条红绸上,久久不能移开。心,像是有些撕裂的疼。
沉默良久后,无心却突然没由得地说道:“阿窈,我觉得我很快就要变成传说中的慈悲的天神了。”
天神见众生苦,心中同悲。
可如今不过是四条红绸,几行墨字,便引得他心疼,忍不住生出怜惜……约莫,他也是快要成神了吧?
他转头,却见某个小姑娘一脸鄙夷的看他,表情里写满了“你真自恋”的无语,像是对于他话里的意思丝毫没有察觉。
手上力道微松,红绸便被风携带着从指尖划走,在月色下飘飘扬扬。
无心想,成神也好,那样是不是便可以佑她往后一路顺遂,一生无忧。
成为,只保佑她一人的神明。
聂桑窈没关注他那愈发柔和的目光,只举着毛笔对着红绸冥思苦想。
嗯……写什么好呢?
大部分人追求的东西她都有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她也拿到了,目前没有完成的事唯有……
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抹坏笑,活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随后,沾墨,提笔,一手狂草不改当年。
最后一笔落成,聂桑窈从上到下认真看了一眼,对自已的大作很是满意。
墨迹干的很快,她捏着红绸起身,随意找了个树枝系了上去。
见状,无心饶有兴致地走到她身边,轻声念出上面的字:
“愿望——暴打老……祖?”最后一个字念出口时明显带着七分的不确定。
他眨了眨眼:“额,你确定?”
“嗯。确定。”
“可是,你家老祖宗还有活着的?”
聂桑窈耸肩:“没了吧——谁知道呢?”
谁知道聂如愈那老头子还能不能活?
活着最好,还能让她“亲切的问候一下”,如果是真的死了,那就用语言“亲切的问候一下”他的鬼魂。
倒也不是有仇,就是实在是不知道见了他该怎么打招呼。既然不知道,那就打一架呗?反正这习俗也是他搞出来的。
也别问,问就是她孝顺知礼。
无心想不通,但还是点头附和道:“到时候我帮你。你开心就好。”
正事做完了,聂桑窈适时打了个哈欠:“唔,困了……走吧,回去睡觉。”
无心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快走两步追上她,和她并肩同行。
他满目幽怨:“大半夜的拉我出来,就只是写愿望?”
“昂呐。不然你还想干嘛?”
无心轻轻一叹:“我以为你会挽留我~”
挽留?
聂桑窈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你想留下来陪我就直说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她说的直白,无心承认的也爽快。
“是,我就是想留下来陪你。”
说着,他靠近聂桑窈侧了侧身子,“所以,你应还是不应?”
“不应。”聂桑窈果断摇头。
“为何?”
“你不回去处理天外天的事了吗?不处理妥当怎么全心全意的追求我?”聂桑窈理直气壮的反问。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我和万蛊寨之间也能断个干净,届时我们都是自由身,去哪儿不好?”
无心没回应,只定定地看她:“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甚?”她转头看他,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点疑惑和笑意。
一切看起来真实极了。
无心没说信,但也没有说不信,只是转头并顺带淡定地应了一声:
“哦。”
聂桑窈直接乐了。
“哦……哦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他转头勾唇一笑,“我不走。”
“真不走?”
“不走。”
听他这么说,聂桑窈也不急,语气随意:“不走就不走呗。陪我待些时日也好。”
。。?
无心顿时开始怀疑自已是不是想多了。
难道真的没什么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