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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蠢丫头的古今之恋(下)

    韩王孙本来傻站着,那一刻终于放肆的哈哈大笑。

    把泥鳅从怀里摸出来,往我身上扔。

    他给我吹曲子,用一个贝壳样的东西,那叫‘埙’。

    他靠在柳树下,轻轻将‘埙’放在嘴边,悠悠扬扬的古朴调子飘荡在蛮荒的大地间。

    配着为星光漫天的夜晚,仿佛声声悲叹。

    让人想起王安石那首诗词: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我不知他年轻的心如何领略那样深远的意境,只是随着他吹出的曲子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

    我给他讲故事,说这个世界很大,也许在这块大陆以外,有着许多其他的陆地,会有各种各样的人。

    他们有的红头发,绿眼睛。

    有的不穿衣服一身黢黑,讲着呜哩哇啦的岛语。

    我还告诉他,璀璨的星星其实离我们很远,如果走近了看,它们会非常巨大,是一个圆球。

    讲完了,我问他:“有什么感想?”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天空。

    空中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过,他神色安详,认真的思考着我说的话。

    我看着他清润的如新生兰芽一样的侧脸,觉得这个人可爱得超乎想象。

    他沉静的气息让我在这陌生的朝代,找到和自己世界对话的土壤。

    虽然今天的嬉闹像是我给他的关心,然后他回赠我的奖励,但是我很满足。

    驴车行到一处郡县,名叫武阳。

    韩王孙的话语却渐渐寥落下来,眼神像树枝压了雪,不住放下沉。

    不知为何没有再赶路,停下来休息了两天。

    两天时间,他都没有理我,只和纪弢早出晚归。

    我想讨他高兴,溜出门买齐材料做了一个孔明灯,灯上写了他的名字。

    看着桃红色的灯罩上大大的韩字,我满心欢喜,想象着和他一起把灯放上天空的画面。

    到那个时候,我会许一个愿望,并且告诉他。

    路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看见我的灯便上来抢夺。

    我害怕扯坏了,用力和他争。

    孩子摔倒在地。

    那是本城县令的独子,不到一刻我被赶来的衙役捉走吊在县衙内的树上。

    傍晚时分下起雨来,眼前的世界风雨飘摇。

    外面有人在拍门,一声又一声。

    半个时辰过去了,拍一会儿,停一下,继续拍,坚持不懈。

    里面的人,终于耐不住骚扰。

    门外韩王孙一脸冻得青白,雨水顺着面颊不住往下流,流进颈窝。

    他抬腿走到院中,身子微躬,抱拳一辑。

    嘴唇已然僵硬,话语却依然清朗:“大人,不知道我家姑娘犯了什么过失,不审不问,就这样先捆起来吊在这里,是犯了大秦律法哪一条?”

    脸活像桃核一般的县令,打量他一身寒衣,高声答道:“有没有什么错,等审了才知道,闹市之中喧哗,还能没原因?”

    “那就是还没审?”韩王孙闻言,抬高声音。

    县令摸着山羊胡子:“那又如何?”

    “根据秦律之讯狱一则,不论犯人犯了什么过失,必须先进行询问,让犯人有机会辩解,其后方可裁断。大人既然未审,如何能够处罚?”

    韩王孙搬出秦朝法典,掷地有声。

    不等县令回答,他又是一个长辑:“我家姑娘一向顽皮,在路上和人玩闹,却失了分寸,大人押到县衙,管教一番,谅她以后不敢再如此,也算是她的福气,我替她谢过大人。”

    “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她受的责罚也足够了,大人可否让小人领她回家?”

    县令被他抓住了错处,不好再作怪,便顺水推舟:“这个年龄再不学好,将来一辈子可就完了,你带回去要好好管教。”

    我被人从树上放下来,一时站不稳,韩王孙赶过来搂住我。

    我伸手抹了抹脸,哽咽一下:“我给你做的灯被他们弄坏了。”

    他看着我,眼里深潭水波涌动:“不要紧,我以后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

    我跟着他出了县衙,他一路语调温糯的安慰我:“别哭啦!不就一个灯儿,以后我陪你再做就是了。来,给你吃个糖饼,我在怀里揣了好久了………”

    烟雨蒙蒙,街上没有别的行人。

    我紧紧捏着他的手。

    他还不知道,今天我打算告诉他的愿望。

    我想一直陪伴着他,不论他将来打算做什么,我都愿意参与其中,与他同甘共苦。

    只是希望他,不要把我排除在他的心事之外。

    我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子,初来这里时有着重重顾虑,对于未来茫然又焦灼。

    现在我却明白,唯有身边这个人才能消弭不同时空的遥远距离,带给我想要的安心和快乐。

    这一场大雨后。

    韩王孙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

    找了大夫抓药,不过开了些桔梗、柴胡之类,煎熬了吃下去,却不见发汗。

    他烧得昏了过去,到半夜一脸绯红,嘴里迷迷糊糊的呢喃。

    这是个发烧也会死人的年代,我急得跳脚,脑子里不住往外冒脑膜炎、肺炎之类的名词。

    冲到柜台打了二两黄酒,又去厨房取了个白萝卜,用木棒捣烂了,把汁滤出来,到捣了个姜,把汁水混在一起,想想,又加了点红糖。

    让纪弢把他扶起来,一股脑的给他灌了下去,褐红色的水顺着他淡色的嘴唇往下滴。

    药进去了小半,我焦虑不减。

    这是我小时候发烧,我妈用的土方法。

    治好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

    灯光如豆,我坐在床旁,用棉布蘸了黄酒,一下下给他抹在额头、腋下、胸膛。

    粗布衣服里纤细洁白的躯体,一如他的为人,干净文弱。

    昏迷中,他不住沙哑呢喃:“韩王……我定会为你复国,弟弟……为兄对不起你,为兄将来一定……好好厚葬你……”

    我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我凝视灯光明灭下,他的脸,乌眉挺鼻,光华内蕴又灵气逼人。

    我早该发现了。

    那样清和华贵,木秀于林的姿态,那样渊深广博,咳唾生珠的谈吐,那样沉重深藏,无法化解的心事………

    弟弟,韩王,复国。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刚好符合“那个人”的生命轨迹吗?

    原来是他,真的是他。

    领悟到这个事实,让我的身体止不住的剧烈发抖,眼中有滚滚热泪涌出。

    那人就在我面前,且比我想象的更加美好。

    他在迷糊中抓住我的手,紧紧的抓住不放。

    我擦干泪,俯下身紧紧搂住他:“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他不会有事的,因为历史告诉我答案了。

    韩王孙口中叫出我的名字,像含在唇间的一枚珍珠,来回咀嚼:“梦心,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