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抖动羽翅,长尾点在荷塘,荡起圈圈涟漪,推动附近的在水面荷叶微微摇晃。
燕京皇宫,中庭。
眼下已是元兴八年六月,远方的树林隐隐有蝉鸣响起。
又一个初夏快来了。
风声拂过屋檐,带起一片铃铛声。
后宫寝殿的陈设没有多少改变,房雪君坐在卧房里轻轻抚动琴弦,苏辰不在的这两年里,她稳坐后宫,全力维持太子苏谌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也学着与李白、狄仁杰这些大臣们合作,尽量打理北方基业,同样教导好膝下唯一的儿子苏谌。
当独自面对这些事后,她才明白夫君这些年一路走来,有多么的不易。再回头看向自己的过往,那个提剑奔赴战场的房雪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太子可下朝过来请安?”
房雪君轻摇慢行,低声询问身边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这两个女子其实是她师门的师姐师妹,跟随她这些年在宫里,常以宫女身份示人。
她们早已与宫中侍卫成亲,只不过成婚生子后,体格越发彪壮起来。
伴行皇后身侧的两个带剑宫女之一,轻声回道:“回禀皇后,太子已下朝,不过在前庭那边求教狄丞相。”
廊道上不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去,又走回来,这些侍卫相比皇城士兵,身姿雄壮高大,都是身体完好从军中退役下来的士卒。
哪怕有宗师级别的江湖高手闯进来,遇上这些百战退役的士卒,估摸也讨不到好。
不过皇宫大内,也不是谁能轻易进来的,当今天下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南方那位拳圣,可惜对方从倭岛回来后,就销声匿迹。
房雪君沿着长廊,带着两个宫女去往中庭书苑那边,目光偶尔投向不远的池塘凉亭,望着明媚的初夏阳光,她有些神游天外。
两年了……夫君那边还没打完仗吗?
身后两个宫女装作没见着,毕竟皇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出神了。
两人护卫皇后走过这边拐角,还未进前庭正厅,便隐隐听到苏谌与狄仁杰的谈话,似乎正在商议一些事情。
房雪君走到门前,里面持续的话语变得清晰。
“南方水域遍布,到入夏季节,必然雨水充沛,河流暴涨,为君者当早作打算。太子当谨记在心。”
接着便有到变声期的少年沙哑话语响起。
“太子太师也曾提及此事,前些日子,我便想着亲自去一趟南方,父皇征召越州、吴州两地军士,两年未曾有音讯传回南边。我亲过去,一来视察水域防范洪涝;二则,可宽两地士卒家眷之心,让他们知晓朝廷并非不闻不问。”
“说是那么说,但太子离开燕京,恐怕不妥。”
“不碍事,这两年,我到中原鹿阳也有三回,吴越二地不过多走半月的路程。”
房雪君虽说妇道人家,对于政治不太关心,但也听得出儿子对于天下的治理,还是颇有见地。
自夫君领西征军离开之后,朝廷上下将所有力气都放在治理各州民生上面。
去年一年的时间,更将精力着重放在归顺的西域,修缮被西方蛮人破坏的城池,救治战乱中受伤的西域百姓,朝廷更拿出钱来,从各地收罗家畜补偿给那边的牧民。
直到夜兰国恢复元气派出军队支援西征军后,太子的目光方才投向南方。
透过雕花栅格的窗棂,穿着朝服,头戴长冠的狄仁杰坐在厅堂侧座,面带微笑的看着首座上,今年已十岁的少年人。
苏谌服饰整齐,大人一般端坐上座侃侃而谈,与两年前在苏辰面前时的神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待到事情商谈差不多,苏谌送着狄仁杰到外面,直到对方离去,他紧绷脸色顿时一松,双肩垮下来,疲惫的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去给母后请安,然后回东宫补觉……”
苏谌招呼近侍刚准备离开,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一声“皇儿!”把他吓了一跳。
连忙回过头看去,母后房雪君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后,伸手一抓,直接苏谌拉到面前,双手掐了掐儿子的脸蛋。
“……又长个头了。”
苏谌下朝后换的一身青色袍服,戴着冠帽,目光锐利,眼下被母后揉捏脸蛋,刚才小大人的模样,瞬间回到稚童,说出口的话语被揉的含糊不清。
“母后……别揉了……”
房雪君顺手帮他理了理一处皱起来的领子,“好了,你不用到后苑给母后请安,等会儿回东宫好生睡一个回笼觉。”
已经比母亲肩膀稍高的苏谌,抬起下巴笑的阳光。
“还是母后懂我,呜啊~~”他伸了一个懒腰,“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好想回一趟容州,在定安苏府上好好玩上几日。”
“那要等你父皇回来才行。”房雪君又拉了拉他布锦,“.…..刚才听说你要亲自到南方去?需要为娘跟你一起吗?!”
“有李统领跟着就好!”
少年说出自己的想法:“狄卿所说,跟太子太师所言相差不多,他们都是绝顶聪慧之人,定然有所预兆。我人小言轻,当听从他们。
亲自到南方也是我的主意,吴越两州归附已有四年有余,那边遗留贵族尚有,不常沐朝廷之恩,民间百姓怕会被有心人蛊惑……对了,母后可有西征军的消息?那边已经很久没有消息过来了。”
少年语气诚恳,一连说了心中所想,随后颇为得意的看向母后的脸色。
妇人摸了摸他的头:“还没有消息过来,不过你父皇带了那么多兵将,料想也不会太难。”
“至于太子想亲自去南方,那敢想敢做,不过在去之前,你可要回一趟定安城,见一见你大母,听说她身子骨不好,卧病在床。”
“大母病了?”苏谌小脸愣了一下,他又和母亲说了几句转身离开,走到半道陡然加速,飞奔起来。
“我先下去准备,过两日,孩儿就回定安城。”
房雪君并没有出言阻止,她知道苏谌对苏府上的亲人是很看重的,尤其是阿爷和大母,每年回定安都被萧婥带着到处游玩,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老妇人不仅仅是溺爱,每做一件事,都会给这位年幼的太子讲一些通俗易懂的道理。
苏谌对这位大母非常敬爱。
六月中旬,苏谌将宫中事务交托给狄仁杰,便拉上荀彧和李白一同前往定安城。
长龙似得的队伍,穿过隆阳抵达容州云瑱郡,刺史汤怀元、云瑱侯吴会之赶来相迎。
太子苏谌让人传话,让吴侯和汤刺史带少数侍卫过来随驾护卫。
得到命令的吴会之和汤怀元不仅没有被少年驱使而感到恼怒,反而大喜的带上侍卫跟在后面,脊梁都挺的笔直。
这是一种御人的手法。
……
六月二十一,太子的队伍进入定安城,相对燕京的富庶华贵,这里做为龙兴之地就显得朴素静谧。
大量的农田围绕村寨开垦出来,城池在两年里略有扩建,城门内外到处都是服饰各异,操着各地方言口音的商旅行人滔滔不绝。
太子御驾过来时,繁杂的城门已经被清理了一遍,熙熙攘攘攒动的身影挤在城门两侧,望着浩浩荡荡的长龙入城。
队伍之中,微微摇晃的马车内,帘子微撩些许,苏谌看着熟悉的街头,一面面酒肆、茶肆的旗幡在街上摇曳,行人百姓都在街道两侧驻足观望,或低头窃窃私语。
远去长街,坐落城北第一列的建筑数次改建扩大,曾经的侯府已颇具王侯的规格,但没人敢有微词。
那门上的‘苏府’二字,还是当今皇帝亲手写下,然后让人雕刻,并亲手挂上去的。
不久,御驾停在了苏府外面,大伯、二伯带着家眷早已等候多时。
苏谌到了苏府,与宫中的神态有着些许不同,大抵是苏辰曾经教导过,到了家里不可将外面的威严落在自家人身上。
一下马车,少年便先向苏雍、苏烈行礼,目光扫过左右,语气不免有些着急:“大伯、二伯,大母怎样了?”
“拜见太子殿下!”苏雍、苏烈相继拱手拜下,被问及萧婥的事,脸色沉下来,随即请了苏谌入府。
大夏太子入定安苏府的动静,全城自然都知晓,不少人还专门从城南城西跑来看热闹。
十六七岁的北宫舒也在人群里穿梭,形骸放浪的吹上一声口哨,伙同几个浪荡子调戏良家妇人,被维持秩序的衙役追着跑了几条街。
“那太子的队伍好生威风。”北宫舒靠着树干,大口喘气,笑着对旁边精疲力尽的同伴说道。
几个浪荡子、泼皮嬉皮笑脸的围着他。
“你家不是跟苏府有旧吗?姜舒,你将来要是攀上高枝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
“哈哈,有何不可!”
北宫舒正说话间,忽然有人持剑而来,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推开剑锋,压在他颈项上。
“跟我走一趟。”
……
定安城内一栋酒楼之上,一身深衣,脚踏黑纹履的李儒抚须望着城北的方向,手中酒杯缓缓抬起放到嘴边抿上一口。
奉旨谋逆……
他叹了一声:“真他娘的爽。”
一刻钟不到,他要的人被带进了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