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玦把辜萤叫进办公室。
落地窗外，黄浦江无声奔腾。平静的表面之下是暗潮汹涌。所有人都不过是水滴，被浪潮裹挟着，不由自主，跌跌撞撞。
田玦在辜萤身后关上门，请她坐在沙发上，向她推过去一杯美式。
田玦和蔼地说：“小辜，我一直很欣赏你。你勤奋、优秀、负责，是一个很出色的卖方分析师。放在小公司，你早就该升首席了。”
辜萤捧着咖啡，说：“谢谢田总认可。”
田玦说：“我是一个非常爱才、惜才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很想跟你共事，但苦于没有机会。”
辜萤赶紧说：“田总说哪里话。您是我的上级。您有什么要求，随时吩咐我。”
田玦微笑问：“我是很愿意提拔你的。但是你自己，愿不愿意呢？”
辜萤说：“如果能受到田总赏识提携，我会非常荣幸，非常感激。”
田玦点点头，说：“你愿意就好。”
接着问了一个叫她汗流浃背的问题。
“我看你跟你师父，一直走得很近。”田玦微笑问，“你爱你师父吗？”
辜萤额角渗汗，赶紧摇头说：“不，不是。我跟师父……跟陈总是同事，是上下级。我们没有私情，也没有发生关系。田总请您相信我，那天是我喝醉了，陈总只是扶我，我们什么都没做……”
田玦笑了，温和道：“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来调查你的。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跟陈总有多亲密。”
“不，不是。没有。”辜萤拨浪鼓似的摇头，一遍遍重复，“我跟陈总，绝对没有亲密关系。”
“那就好。”田玦的圆脸上漾出慈祥的笑容，“我还担心你太爱师父，不舍得离开他呢。”
辜萤一愣。
田玦将茶几上放着的一叠纸，推到辜萤跟前。
辜萤拿起来看。文件是丰泰证券宁波解放路营业厅打印的交易明细。交易人名叫陈宁。
文件列出了过去五年陈宁买卖股票的记录。这其中的消费股被全部标记。最近的一笔，正是匠心。
交易金额不算很大，都在百万以内。但盈利非常可观。粗估至少在五百万以上。
辜萤拿着文件的手在颤抖。她抬头，惊恐地望向田玦。
田玦微微一笑，“这个陈宁，是你师父的亲戚。”
辜萤震惊不已。
有这几页纸，田玦已经可以让陈天钧终身禁止入市了。
田玦叹口气，说：“明白了吧？就算没有出轨这档子事，你师父也不可能继续留在丰泰。”
辜萤声音发抖：“您……打算……”
“不，我不会举报。”田玦朝辜萤轻轻笑着，“只要你愿意留下来，为公司好好工作。”
辜萤不假思索，立即说：“我一定会好好工作，报答公司，报答领导。”
“很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把你当成自己人了。”田玦笑意更显，“接下来给你布置第一个任务。你，去解雇你师父。”
*
颜风微从义乌回宁波参加葬礼。当晚回上海。晚十点半到上海虹桥站。打车回陆家嘴，已是十一点半。
她进屋时，风尘仆仆，失魂落魄。双眼浮肿，眼圈发黑。手臂上别着黑布。葬礼上用的，也没取下来。
辜萤正在客厅里加班。看到颜风微的模样，吓了一跳，“微微，你……”
颜风微慢慢抬起发肿的眼皮，看向辜萤，轻声问：“师父，你为什么要骗我？”
辜萤赶紧放下手中电脑，站起来，去握颜风微的手，“微微你怎么了？”她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她臂上的黑布，“是家里……”
可颜风微把手从辜萤手中抽出来。
她眼色如寒冰，“你可真能装啊。到现在还跟我装。”
辜萤愣住，“你、你先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风微说，“我外婆没了。因为舅舅炒股心脏病突发倒地，吓到外婆中风没了。”她的眼泪在葬礼上用完了，这时叙述得十分平静，“我大舅在喜事上投了七千万，全部归零。我舅舅名字叫王玉祥，是宁波有名的游资。师父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是吗？”
辜萤大惊，“你，你是说……”
颜风微却面无表情地打断，“我舅舅名字叫王玉祥。师父你知道的，是吗？”
辜萤咬住嘴唇。她知道。
颜风微接着说：“我还有一个大伯，名字叫颜孝义。他是义乌金义财务咨询有限公司的老板，名下还有一家公司叫金祥投资。这些事情，师父你都知道，是吗？”
辜萤握着拳，轻声问：“我能问问，发生什么了吗？”
颜风微说：“我大伯被公安局带走了，说是调查洗钱和逃汇。”她的身体有点摇晃，“2月13日晚上八点半，你让祝撄宁把我带走，自己坐在金义投资的工位上，把金祥投资跟祥记饮食的往来函全都拷走了，是吗？”
辜萤声音发颤，“你、你大伯……”
颜风微本来以为自己会哭的，结果她竟然，控制不住地笑起来，“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金祥投资出事，我大伯去坐牢，你拿到祥记朝境外转移资产的证据，你们好去做空祥记，是吗？”
辜萤的指甲抠进手心。她以为祥记只是在做常规的内保外贷境外融资，根本没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
辜萤只能小心说：“微微，我……我承认我拿了金祥投资的资料……但我只是想确认祥记的海外收购项目进展……我以为这个对你家的公司不会有太大影响……”
“到现在，你还跟我装！”颜风微大声打断她，“如果不会有影响，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呢？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师父，我那么信任你，我那么听你。你叫我做的哪件事情，我没有做到？你问我的哪个问题，我没有告诉你？如果你要的只是金祥跟祥记的往来函，你问我啊！你问我！我会给你！我什么都给你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响，接着身体开始抽搐。她以为外婆葬礼上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却没想到此刻，泪水如决堤的江河。
她哭得泣不成声，却还忍不住问：“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是因为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废物，很好骗是吗？我是个垃圾是吗？我不配你的真心对待，是吗？！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把我当猴耍！你，你为了拿几个邮件，你甚至，甚至把你自己的前男友祝撄宁，派来，勾引我……”
辜萤彻底惊呆了，她拼命摇头，“没有。微微不是。我没有！”
颜风微大声问：“没有什么？不是什么？你没跟祝撄宁交往吗？你甚至跟他回过家见过家长。你们都谈婚论嫁了你还把他介绍给我，师父，你对我真够好啊……”
“没有。不是。”辜萤声音在发抖，她眼圈红了，“微微你信我。祝撄宁对你是真心的。他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认识你了。他暗恋你很多年。想跟你交往是他自己的心愿。就算我是别有所图，可他对你是真心……”
“真心！”颜风微一边哭一边笑，“他对我真心，然后配合你把我从公司骗走，方便你拷文件吗？师父，师父，你们真的，就是把我当猴耍啊……”
手心剧痛。指甲把手心抠出了血。可这件事，真的没的辩。
“对不起！”辜萤强忍住眼泪，伸手又去握颜风微的手，“我真的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微微，我给你道歉。我会……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补偿你……”
“补偿我？”颜风微抽回手，疯狂地笑出声来，“你想怎么补偿。你能把我大伯从公安局带回来吗？公司被查封你能让它继续正常营业吗？我舅舅在喜事上亏了七千万，你赔七千万给我舅舅吗？还有我外婆。死了！她死了！我就这么一个外婆！从小到大对我最好最好的外婆！你能把我外婆从坟里带回来还给我吗？！”
辜萤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连成线地往下淌。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到这一刻，她明白，跟颜风微，师徒也好，朋友也好，都没得做了。
没有一点挽回余地。她却还在徒劳地说：“微微，微微我……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在上海我没什么朋友。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颜风微一边哭一边笑，“你少假惺惺了。你可真会装啊。从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我爸妈干什么，家里什么情况，你全都一清二楚。你想尽办法接近我，对我好，教我这个那个，都是为了……为了‘杀猪’。哈哈哈。我就是那头猪。哈哈哈。我才是猪！……”
辜萤脸上全是眼泪，“不是，微微，不是……我是，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我发誓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造成现在的局面不是我能预想的。我道歉。微微对不起。是我欠你。我向你保证以后，只要我挣多少，就还你多少……”
颜风微泪流满面，一边笑一边摇头，“还我？师父，你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