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一件小事,又或只是一个临时的决定,就会让人生出现巨大的转折点。
高喜德之后回忆自己的一生,总会感慨当初自己的决定。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一个十分寻常的小女孩走进了供销社,然后改变了他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对于梁书弗来说,在她答应要帮忙的时候,已经设想了各种可能。
“高主任,时间不早了,你的道歉我已经接受了,希望以后咱们乡镇供销社能贯彻主席的号召,真正做到为人民服务。”
说着梁书弗就站起来,拿着东西要走。
高喜德看到了她的暗示,心中对这个小姑娘的警觉和临机应变更满意。
他顺着话说,“一定一定,欢迎小同志下次再来供销社,我们一定会有一个新的面貌服务父老乡亲们。”
说着他就扯开门帘,看到来不及躲闪的黄梅。
“黄梅,你干什么呢?”
正在偷听的黄梅被抓了正着,也不尴尬,大大咧咧道:“我就是提醒下你,到下班时间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来给这位小同志道个歉。”高喜德指着黄梅教训。
“切,”黄梅翻了个白眼,“对不起,这样可以了吧。没其它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说完,也不等两人的回应,黄梅扔下手里的抹布就走。
等人走了后,高喜德才长叹一口气。
“高主任,现在可以详细说说吗?”
第三只耳朵走了,梁书弗停住脚步,回到室内。
高喜德将自己和钱宝忠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己怎么被陷害,都简单说了一遍。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是故意打击报复人家?我岂不是在为虎作伥?”
“我家住在和平路188号,家里有一个病弱老母亲;还有钱宝忠收了钱的那几家,家里都有人在供销社上班了。你只要去打听下黄梅是怎么进供销社的,就知道我没有说谎了。”
“按照你的说法,这个钱宝忠很有权势,你不怕我拿了东西后去给那个人?”
梁书弗忽然道。
高喜德苦笑,“他截取过我的信件,你要是把东西给他,对我来说形势也不会再差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心里都是汗。
现在的他无权无势,拿不出报酬,要是这个小姑娘真那么做,他也没办法。
“不过只要你帮我,你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
梁书弗对于高喜德的话又信了几分。“你是要我帮你寄信?”
“这里的邮局钱宝忠都打好了招呼,一旦看到是寄给那个人的信,全会被拦截拆出来。”
“你没想到让你朋友转寄?”
高喜德摇头,“墙倒众人推,我信不过他们。”
“你做人这么失败吗?一个愿意帮忙的朋友都没有?”
梁书弗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要重新考虑下。
“之前我想推动供销社改革,海市那边已经在推行了,效果很不错,但是在我们这,遇到了不少困难。”
他被排挤下来,很大一部分也有这个事情的关系。
梁书弗若有所思,前年中央领导去南边巡视,随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今天早上,医院的电视里还播放了深市特区成立的消息。
这两年有些地方开始土地分田到户,甚至大队里一直有传言说她们乡今年或明年也会实行政策。
而供销社的改革也在一些沿海地区实行。她们这里距离同样沿海的海市不远,很多经验都照搬那边。
高主任说的改革,恐怕是动到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没人帮他。
梁书弗喜欢读书看报,学校办公室里的报纸被她翻得都烂了。
以前看过的报道在她脑中形成了一本本资料集,随着翻阅,她感觉到上层对于改革的决心和步伐是不可阻挡的。
想到这,她的决定更是坚定几分。
“那你是想让我帮你直接将东西送给那个人?”
“我知道有一定难度,但只有这个方法最稳妥。”
高喜德不着痕迹的将手在裤缝处蹭了下,将手心的汗液蹭掉。
“接下来几天,我刚好要去县里,你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带去。”
高喜德听后,激动的手都抖了,“那我明天将东西给你。”
两人又详谈了一会,梁书弗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高主任,事情我应下了。接下来我们说说你能给的报酬吧。”
“我现在手里钱不多,大概有三百元,”高喜德报了一个价,“如果你觉得不够,等我每个月发了工资再给你。”
三百元,基本是他将近一年的工资高喜德给出这个价十分有诚意。
“我不要钱。”没想到梁书弗拒绝了。
“那你想要什么?”
高喜德并没有欣喜,相反,他更忧心了。
“我知道供销社会有一些内部处理的东西,我想请高主任留意一下。”
高喜德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没问题,只要在我职责内,我可以帮你留意。”
现在一些工业品十分紧俏,就是有钱有票都不一定能买上。
但他们供销社有一些渠道,比如过期或损坏的东西,供销社会统一维修或再利用,除了内部使用外还可以让员工们优先购买。
这样的货物虽然有点小瑕疵,但员工都是抢着买。因为价格会比正常售卖的低很多,自用十分实惠。
也有帮亲戚好友捎带一两件,甚至还有人会收了钱帮人代买,这些供销社都是不管的,就当是员工福利了。
梁书弗点头,“那就请高主任签一份保证书吧。”
万一被过河拆桥,到时候她哭都没地方哭去。而有了保证书,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就算高喜德之后反悔,她也可以拿着东西去他刚刚给的那个地址,找人要说法去。
高喜德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好。”
“那我们明天下午六点,在乡政府后面的那条小巷子见。”
梁书弗挥着手,和高喜德约定时间。
她提着几包水果糖,迈着轻盈的步伐往渔业小队的队长家去。
那欢快的样子,就是一个单纯的十来岁小孩子而已。
高喜德却知道,那个小女孩十足有成算,让他这个有着十多年职场经验的人情绪起起伏伏,基本就是牵着鼻子走。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找对了人。
出了供销社的门,梁书弗就将和高喜德谈的事暂时放在脑后。
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丫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不过路见不平,向上面反应一些情况而已。
要是高喜德败了,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大不了以后买东西去隔壁乡的供销社。
况且,以她们家的情况,来供销社买东西这种事,殷贵男怎么会让她来。
但要是她赌对了,就可以交好高喜德,一个供销社副主任,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现在上面号召供销社服务农民,除了一些农资物品外,农民还可以把一些农产品卖给供销社。
她记得去年供销社收蝉蜕,但要有关系的人才能卖,以前她和妹妹都是将蝉蜕兑给来村里收的人,换一些小麦。
还有,她看到刚刚柜台上竖放的一些布卷纽扣拉链等。
她母亲常苦恼买不到布料,只能眼睁睁看着上门的生意溜走。
要是能搞到供销社里一些不需要布料的“处理布”,她母亲的手艺就能发挥更大的用处。
想到这,她的脚步又轻盈了几分,转进了一条巷子里。
一个人刚好从另一条岔路骑着自行车穿过,疑惑地踩住了刹车,朝着巷子口看了看,然后朝着河口村的方向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