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沐英脸上满是纠结的表情,李文忠又添了一把火。
他走到沐英的面前背过了身子,伸手从头上取下了一根发簪。
没有了发簪的固定,李文忠头上的黑发散落了开来。
李文忠背对着沐英,他指了一下后脑勺。
沐英立马会意,他抬起手顺着李文忠手指的方向拨开了他的头发。
头皮上有一块斑秃,那里没有任何毛发。
只有一块丑陋的疤痕,疤痕顺着头骨凹陷了下去。
沐英征战沙场多年,一眼就认出了李文忠头上的伤疤是钝器所伤。
他张大着嘴,惊讶的问:“保儿哥,你什么时候受过这么重的伤?”
沐英惊讶的原因是因为李文忠头上的伤疤要是再深一点,就是一个脑浆迸裂的下场。
给沐英看完了头上的伤疤,李文忠又用发簪将头发扎了起来。
“想当年,驴儿哥以投敌的罪名被舅舅下了大狱。我出征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去牢中探望了驴儿哥。发现他被人五花大绑在一根木桩子上,被牢里的狱卒打的是遍体鳞伤。我上前三拳两脚就打跑了行刑的狱卒。”
“牢里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驴儿哥哭着告诉我,他没有投敌是被别人冤枉的。我当时听了一下子就火冒三丈,顾不上那么多就冲进了帅帐去找舅舅理论。我大声的告诉他,驴儿哥是他的亲侄子又位列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都督,根本就没有背叛他的理由。”
沐英静静地听着李文忠讲述过往,李文忠自嘲一笑:“结果,你猜怎么着?舅舅当时说了一句话令我感到无比寒心,那句话至今我都还记得。”
李文忠没有卖关子,他直接说道:“我永远都记得舅舅面无表情的对我说朱驴儿有没有反心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只要朱驴儿有那个能力造反,他就罪该万死。”
这句冷血无情的话语,听在沐英的耳中犹如一记晴天霹雳。
沐英的心中涌起一波寒意,他眼中的神采随之黯淡了下来。
“保儿哥,你头上的伤也是他……”
李文忠头上的伤来历,沐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他这样问无非是还没有彻底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听到李文忠亲口否认。
可惜李文忠没有随了他的意,下一刻就彻底粉碎了沐英对义父的美好幻想。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一怒之下,我就当面顶撞了舅舅。有生之年,我第一次骂到了他的头上。你知道我是怎么骂他的吗?”
沐英轻轻摇了下头,李文忠摸着后脑的伤疤,若无其事一笑:“我骂他是桀纣之君,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哪怕有朝一日他能君临天下,也是赵构之流。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的胆子是真大,比起阿樉也不遑多让。”
“后来呢?”义父一直是他仰望的对象,在偶像滤镜破碎之后,沐英现在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李文忠嘴角勾起,自嘲了起来:“后来?后来,舅舅整个人都气疯了,随手拿起桌案上摆着的印信就朝着我的头上一顿猛砸。幸好我这个脑瓜子生的够硬,硬生生的挨到了舅母赶到。不然,我可能当场就闭眼,去见老李家的列祖列宗。”
想起当年的悲惨记忆,李文忠在床上足足昏迷了有半个多月。
“保儿哥,这就是你当年为何要去私信张士诚的理由吗?”
沐英已经猜到了什么,对于李文忠私下里联络张士诚一事,沐英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
“你猜的没错,当年我假意联络张士诚不仅是为了给驴儿哥讨回一个公道,更是为了给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阿英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明白吗?舅舅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骂他一句刻薄寡恩都是轻的了。在他的眼中,除了皇后和太子之外,所有人都是可以任他摆布的棋子。”
“其实他的性情,你比我更加清楚。但凡是有人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威胁,舅舅宁可错杀三千无辜之人,绝不会放掉一个漏网之鱼。”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掉一个?”这句话让沐英感到不寒而栗,他无法反驳。因为沐英心里十分清楚,他的义父朱元璋就是这样一个冷血帝王,可以说残暴到了极点。
沐英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胸口不断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李文忠挨着他坐了下来,他轻声说道:“我这个当哥的,该说的话都已经跟你如实交待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的你自己的意愿了,我和驴儿不会强迫你的。”
沐英嘴角苦涩,他苦笑道:“如果没有今天的谈话,我还可以装作一无所知。继续扮演我忠臣孝的子角色,偏偏你把当年的隐情都告诉我了。现在,我还有的选吗?”
义父在他心里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他一直仰望着那个身影,这一生都想跟随在他的身边。
可是今天在知道了真相以后,沐英一直以来的信念彻底崩塌。
现在的沐英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义父了。
李文忠轻声说道:“其实你不同意的话也没有关系,毕竟今天的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们两个不告诉其他人,你完完全全可以当作它没有发生过一样。”
沐英轻轻摇了摇头,“我欺瞒得了天下人,可是我无法欺瞒我的内心。我一直把义父视为至亲之人,你和驴儿哥两人在我心中又何尝不是至亲呢?”
“说吧,今后你们想要我怎么去帮阿樉?”沐英转过头来,望向了李文忠。
“阿英你说错了,我们绑的不是阿樉,帮的是我们自己。”
李文忠纠正了一句,这句话让沐英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帮阿樉就是在帮我们自己?”
李文忠解释道:“因为诸王之中,阿樉最为年长。他的战功卓着,在军中仅次于徐达跟常遇春二人,只有阿樉坐上了太子之位才能解除舅舅的后顾之忧。不然再过一些年,搞不好整个京师就会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