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寰云应四州以及雁门卫之间互通的官道也重新翻修了一遍, 虽然暂时造不出铁路或是内燃机之类的后世运输手段, 但至少可以在现有的环境之下最大限度地提升运输效率。
随着朔州西北工业带的逐步落成, 其余三州也陆续建造了各种各样的工厂,更多的矿床被开采出来,有露天的也有地下的, 有煤铁也有其他金属, 王徽吸取西铁矿场民夫暴动事件的教训, 不光是加强了矿场的管理力度,尤其在医疗方面,更是咬牙投了一笔重金,力求把矿场的安全隐患降至最低。
好在她现在手头也算有钱了,不光是庆丰和茂通每年的红利,这些年陆陆续续也置了一些自己的产业, 又经苏锷和邵云启介绍,在一些比较靠谱的大买卖上也各有投资,在燕云搞建设的收支还是可以达到平衡的,甚至还能略有盈余。
而自从她得封燕云侯之后,官场上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以宣大总督为首,周边各行省州府的布政按察们、知府太守们, 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隔三差五总会造访一番朔州城,官品高一些的就遣人, 官品低一些的就亲至, 每回过来总不会空着手, 明面上送些特产吃用年礼节礼的,私底下更有许多人直接几百几千地塞银子过来,试图行贿。
濮阳荑、云绿、魏紫等人暗地里就感叹,这些身处燕云周边的地方官员到底比京官多了些见识,亲眼目睹了燕云侯的能耐之后,在性别上的偏见竟是少了许多,更多的则是盘算燕云侯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管他是男是女,拿了钱肯办事那才是好官呀。
王徽上辈子就是官场老油条,这辈子自也不遑多让,大事上不能含糊,小处却也不是不可通融,像那等知县县尉拿了几十上百两银子出来,颤巍巍求将军把自家夫人的妹子的表姑的舅爷的大侄子的堂兄调到朔州大营做个小佰长——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王徽自也不会拒绝,收了东西当天就能给办妥,也不至于搞坏同僚关系。
至于那位行贿的仁兄……日后能不能升迁,当然也是王徽自己拿主意了。
好在她现在只是驻扎燕云,虽然官居高位,但到底没回过京,地方官员又不太清楚这位女侯爷在金陵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所以到目前为止,求到王徽头上的也不过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没有那种会置她于险地的大事。
也有些精乖的,不知从哪处打听得燕云四州有矿场和铁厂,寻思着来刺探一番,却都被燕云侯笑眯眯搪塞了过去,说道不过是州府例行的金铁开采,铸了兵刃和钱币,也是要上报备册的,并没有什么稀奇。
身为燕云四州暨雁门卫的父母官,王徽说出这话来,那立场是再正当不过了。
没有任何人能挑出错来。
燕云就像一台上足了发条的机器,带着无穷的生命力和蓬勃的朝气,高速而精准地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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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永嘉二十四年的五月底,正是农忙时节,王徽就给矿场的民夫定了为期一月的新规矩,家里有地或是佃户的,可以请假回去务农,但这个月的半斗米月薪会被扣除,每天白吃的午饭也没有了。
若是留下来的,月薪和伙食照旧,此外每多做一份规定量的工作,月底结算之时就能多领一份报酬,没有上限,多劳多得,而这多出来的是用粮食还是银两铜钱来支付,全由民夫自己选择。
如此一来,既能让家里农事比较紧的人回去帮忙,也能让余下之人更卖力地采矿,而后面这一条规定,也算是变相地把回去务农之人的工作量转加到了留下来的人身上。
除去薪酬增加,对于留下来的人,王徽也另有贴补,考虑到一部分人回家务农,剩下的人劳动量必然会加大,故而六月份一个月,矿场的伙食从只包午饭改成了中晚饭都包,且每日都能有一个鸡蛋,每隔三日能吃一顿荤菜,每天还随时提供加了粗糖、井水里湃过的绿豆汤消暑,绿豆汤和主食管饱管够,保证留下来采矿之人的身体健康,只不过不能把吃食带出矿场而已。
至于回去务农还是留下采矿,那自然由民夫们任选,然而选了就不能再改,譬如务农半个月发现矿场薪资诱人,后悔了想回来继续干活,或是采了几天矿又想起家中农活未做,想着回家帮忙去,那也是行不通的。
申报截止日是五月三十,这一个月是去是留,得从一开始就定下来。
这道号令一下,广大民夫们就犯了难,燕云工业化进程虽大大加快,然而农业方面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进展,即便有了赵玉棠的理论知识和李谧的水利灌溉技术支持,也只是让农户的日子稍微轻松了一些,却并没有轻松到每年的农忙时节也能放下地里的活,一股脑全扎堆去矿场做工的程度。
矿场高新高酬高待遇,那自然是好,然而对世代居于此地的农户来说,田地到底才是根本。
更何况就算这一个月的薪酬拿不到,也不是从此就被矿场除名,回去务农一月,七月份回来照样采矿,照样领报酬,两相权衡一下,那些家里农活催得紧的民夫心里也就拿定主意了。
就陆陆续续有人去了矿场采集处申报,有的留下,有的回家,忙忙乱乱一通下来,到了五月三十一日傍晚,各大矿场的人事去留情况也就统计出来了,回去务农的占了将近六成,剩下四成还多一点的民夫则留下继续采矿。
这跟王徽一开始的估计出入不大,如此一来,不论是六月份的出矿量,还是燕云卫财政在民夫薪酬方面的支出,都能维持在一个十分平衡的状态。
虽说王徽一直把重心摆在矿场和制造局那边,但那也不代表她不重视农业,即便是在高度发达的银河帝国时代,人们也一样要吃饭吃粮食,农业的发展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根本大业。
在燕云四州之中,除了农户和乡绅自己手里的一小部分田地,大部分都是燕云卫的官田,而王徽作为敕封的燕云侯,御赐的除了爵位俸禄,还有随爵例行颁赐的一万亩良田,当然,金陵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就没她的份儿了,这一万亩赐田全部由燕云卫官田中拨划出来,再分到燕云侯的名下。
故而整个农忙季王徽也没闲着,虽不至于亲自下地去干活,却也特地嘱咐赵玉棠在这方面多多上心,主要还是去管理燕云卫的官田,其次是她个人名下的赐田,再次便是百姓手中那一小撮土地。后者毕竟是私有财产,她虽是父母官,但若没有正当理由,也是不好过多插手旁人私田的。
好在燕云四州沦陷已久,汉人不显,没什么豪强世族聚居,也就没有大型的连成一片的庄园或祭田,不然如何跟土地兼并斗智斗勇,那也是个大难题。
农活最忙的就是六月份,到得七月份,虽然田里还有些活计没料理完,却也不过是扫尾工作了,故而到了七月初,各处官田、赐田的亩产统计就摆到了王徽案头上。
“……小麦三千亩,亩产三百二十三斤;粟米两千亩,亩产二百九十七斤;高粱五千亩,亩产四百七十六斤……这就是我那一万亩赐田的总产量?”王徽看着报表,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是。”赵玉棠手里也拿了一份相同的文件,一面翻一面又道,“官田亩产也没差多少,最多就是几十斤的差别……倒是那两百亩红薯和五百亩玉米种得好些,红薯亩产九百斤,玉米亩产已上了千斤了。”
王徽微微皱眉,盯着报表看了许久,沉吟道:“有没有可能把玉米和红薯推广种植?不求取代粟麦谷米,只消能多些田亩,想来也能解决不少问题。”
赵玉棠皱眉沉思良久,好像十分为难,却到底不太想驳回主子的意思,勉强点头道:“可以是可以,然而还是得徐徐图之……”
王徽看她神情,就知道这不过也是推托之词。
早在她穿越之前,大楚就已跟西洋等地相互通商,玉米和红薯的种子自然早就引进了,少说也有百余年历史。
然而过了这么久,这种耐寒抗旱、高产易活、甚至可以说浑身是宝的作物,却依旧没有在中原大地流行开来,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个是因为时代所限,生产力十分落后,对高产作物的需求说到底也不是特别大,说白了,亩产两三百斤的麦子稻谷就足够养活汉人,又是千百年来吃惯了的东西,又为何要拔掉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转而去种那些洋人的玩意?
更何况,就她所掌握的地质学和史学知识来看——虽然大部分已经忘记了——但某些标志性事件多少还是有些印象。中古地球在15世纪初就开始进入小冰期,全球普遍寒冷,即便是玉米和番薯这样“皮实”的作物,也有点捱不住。
记得后世玉米和红薯亩产甚至能以吨计数,然而如今最好也不过上千斤,气候影响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这些都是虚的,这两种作物毕竟耐寒抗旱,即便是小冰期到来,如果全面推广种植,亩产也不该是这么少。
说到底还是两条,一,老百姓不爱吃不爱种;二,官府也没有制定发令介入种植。
就连燕云官田里这可怜巴巴的几百亩玉米和番薯,还是她到任之后才下令种植的试验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