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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储已立,朝中出现了新气象。有了太子,便有了下一任皇帝,臣子们有了效忠的对象,自是干劲十足。夏侯沛也没急着收拢人心,储君再如何得人心,也只是“储”君,让皇帝忌恨了,反倒得不偿失。

    夏侯沛在高宣成等人尽心指导下处理好了堆积的事务,便没多留,径自去了长秋宫。

    到长秋宫外,她有些忐忑。变成太子了,也算长进了,不知阿娘高不高兴。

    夏侯沛深吸了口气,大步迈入宫门。道儿上遇见宫人,宫人们便向她问安,仍是称她十二郎,这让夏侯沛甚觉定心,不论她变成了谁,变成什么样,到了这里,她始终都是十二郎。

    走入殿中,皇后正与一个小娘子说话。那小娘子方四五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笑容很明媚,看着便是一个活泼的小孩。

    见夏侯沛进来,皇后与那小娘子道:“你十二叔来了。”

    小娘子定睛看了看,认出来了,从榻上滑下来,向夏侯沛见礼:“见过叔父。”

    夏侯沛笑着抱起她,坐到皇后身旁,逗着她道:“你今日有空来了?都说你忙的很呢。”

    这是卫王夏侯康的次女,宫中寻常唤她小二娘。

    小二娘嘴甜得同抹了蜜一般:“我知道十二叔要回来,就来这里等十二叔。”

    “回来”二字,大大取悦了夏侯沛,她心情大好,捏了捏小二娘的脸,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可我怎么听说有人弄坏了东西,让她阿娘禁足了?”

    小二娘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垮了下去,小嘴嘟得老高:“不说这个好嘛?”

    夏侯沛笑得更加开怀,还想逗她,便被皇后扫了一眼,让她不要欺负小孩。夏侯沛不禁低头浅笑,倒也正经了许多,问她:“你阿爹近日做什么?”

    “作画。”小二娘毫不犹豫地回答。

    卫王是个雅人,好诗赋,好作画,夏侯沛是知道的,又逗着小二娘多说了几句,小二娘看天色不早了,便道:“我要回我阿婆那里去了。”

    夏侯沛便将她放到地上,皇后唤了人来,将她送回去。

    小二娘很有规矩地福了福身:“祖母,十二叔,二娘告退。”

    皇后温和地道:“去吧。”

    夏侯沛顺势吩咐宫人好生侍候。

    待宫人抱着小二娘出去,夏侯沛转回头来,笑着道:“有个孩子,也挺热闹。”

    皇后笑了笑,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喜欢孩子?”

    夏侯沛不大在意:“还好吧,只是阿娘这里有个孩子的欢声笑语,会热闹些。”她说完就后悔了,若是阿娘再养一个孩子,一定就不会只关心她了。夏侯沛又忙道:“还是不要了,阿娘有我就够了。”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养她一个,就够劳心劳力了,哪儿还有心力再养一个。

    夏侯沛见皇后并不执着,便喜滋滋的想,阿娘并不是喜欢孩子,阿娘只是喜欢她,心情十分舒畅道:“我也会欢声笑语,也会让阿娘开心。”

    皇后笑道:“你少气我就是好的了。”

    夏侯沛做伤心状:“阿娘不疼我了。”

    殿中宫人皆笑。

    待用过晚膳,时候便不早了。

    皇帝未曾下令,夏侯沛仍居秦王府,皇后担心她心气不平,便劝道:“你是太子,就更要大度,于小节不必太过计较。”

    夏侯沛豁达笑道:“有什么可计较呢?或早或迟罢了。”就是她不说,高氏自己就住的下去了?朝臣能看着太子将居处让与先太子遗属?

    见她心有成算,皇后也不多说了。

    夏侯沛看看天色,转头道:“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

    皇后起身,送她到殿外。

    夏日昼长,用过晚膳,夕阳余晖仍在,皇后站在长秋宫外,身影被斜阳拉的老长。夏侯沛走出几步,回过头来,便见皇后仍在。

    皇后未曾提及,她做了太子便将如何,一切仿佛毫无变化,可夏侯沛知道,皇后是高兴的,哪怕她什么都没说,可从她的气息,从她眼中的柔光,从她唇角的弧度,夏侯沛就知道,她也是高兴的。

    她笑着摆手,示意皇后回去,不必再送。

    夕阳西斜,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越发狭长,皇后站在那宫门外,静默而立,见夏侯沛回头,她目光更为温柔,夏侯沛笑了笑,最终回转过身,大步离去。

    在长秋宫待过,夏侯沛的心池如初夏晨晖下的一潭湖水,温暖,而蕴藏勃勃生机。

    回到秦王府,满府仆从皆是喜气洋洋。迎她回来,拜见时也改称了太子,夏侯沛见他们喜则喜矣,到底没忘形,还算克制,便知是秦氏的功劳。

    到底出自大家,家事上处置很妥当。

    夏侯沛走入府中,便看到秦氏等着她,见她进来,低身一福:“见过太子。”

    夏侯沛轻笑,令她起身。

    秦氏气色甚好,不知道的人还当她高兴夫君做了太子,夏侯却是知道,她不过高兴距将周氏救出晋王府又近了一步罢了。

    如此甚好,利益交换罢了,谁都无需内疚。

    今日是夏侯沛回京第一日,她照例随秦氏去她房中。她们早有了默契,夏侯沛会不时去秦氏房中过夜,以示对王妃尊重,便于秦氏在府中立威,至于入夜之后,也只各守床的一侧,互不搅扰。

    “郎君入主东宫,此大喜之事,当邀宾朋行宴,以示庆贺。”秦氏请示道。

    夏侯摇了摇头:“阿爹尚在病中,不宜大行歌乐。”

    秦氏一想,笑道:“是我思虑不周。”

    “也不好不贺,待乔迁之时,一并举宴。”夏侯沛估摸着到那时,皇帝的身体应当会好转回来。

    二人一面说,一面走到秦氏院中。一入院门,就见周氏也在那里。

    夏侯沛一愣,她反应甚快,立即见了个礼:“三嫂安好。”

    周氏温婉一笑:“是我打扰了。快免礼。”

    夏侯沛直起身,周氏又道:“还未贺过新太子之喜。”说着,便低低福了一礼。

    夏侯沛忙示意秦氏扶她起来。

    周氏容颜婉约,行止间透着一股温婉的书卷气。她容貌甚美,说起话来,语调亦温缓,看着是个十分温柔的人。

    夏侯沛看人极为敏锐,淡淡扫了周氏一眼,便发觉她暗暗地打量着自己,那目光中并无敌意或戒备,只是深深地打量,仿佛想就此就看透她这个人。

    周氏是不可能对她感兴趣的,多瞧她几眼,多半是为了秦氏。她们二人的事,夏侯沛也无兴致参与,今晚不在这里也好,她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便与秦氏道:“阿嫂是客,你不要怠慢了,我今夜在书房,有什么事,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是。”

    秦氏福身应是。夏侯沛朝周氏微微颔首,便大步走了。

    她一走,这小院中的气氛非但未缓和,反是低落下来。

    沉默良久,反是周氏先开了口:“天将黑,我便先回去了。”

    秦氏不肯搭理,目色淡淡地看着脚下的青石地砖。周氏不曾生气,亦无不满,只是纵容无奈地看着她,片刻,她叹了口气,抬步欲走。刚走出两步,便听秦氏冷道:“你多留了这半日,就是为见太子?”

    周氏住了步子,秦氏转过头来,看着她清婉的侧颜。良久,周氏低声道:“是。”

    秦氏只觉一阵钻心的痛意,她深吸了口气,语气失望而冷淡道:“太子待我甚好,你尽可放心。”

    怎么会放心?她怎么也不能放心的。周氏缓缓转首,便直直落入秦氏的目光之中,二人对视,秦氏是怨,周氏是爱。片刻,终是周氏先撇开了眼,她低声道:“阿沅,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他。”

    那语气,淡淡的,没有怨怼,没有渴望。

    秦氏一愣,她猛地看向周氏,周氏对着她,笑了笑,温婉,柔和,带着纵容,带着宠溺,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阿沅……”她轻声唤道,那眼中满是不舍。秦氏愣愣地看着她,周氏抬手,她想抚摸秦氏的脸庞,手心到了她脸侧,终是停下。周氏轻轻叹息,转而落在她的肩上:“阿沅,你多保重。”

    这话多像久别之语。

    秦氏猛地看向周氏,周氏已抬步,默默走远,她一步步远去,身形寂寥。

    秦氏蓦地红了眼。

    夏侯沛已为太子,她与晋王间已初步分出了胜负,而事实,分出胜负的不止夏侯沛与夏侯衷,还有她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