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钟可情点了点头,随即便喊了两个人陪她去第三中医院。
第三中医院是公立医院,比起私立医院的住院费用要低一点,但医疗水平自然也不能比。护士长领着钟可情进了住院部,指着一楼最里面一间病房道:“人就在里面,你们自己进去看吧,我喊负责人过去!”
钟可情见护士长的态度,便知林夫人在这里肯定是不受待见的。
一楼阴冷潮湿,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地板上还沾着水迹,木质的地板经不住潮,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霉,发出难闻的气味。
钟可情接连看了好几间病房,才发觉一楼的大部分病房都是没有病人住的。
“大小姐,小心脚下。”幸亏两侧保安的提醒,钟可情才避开一地垃圾,没有滑倒。这地方长年没人打扫,楼道里的日光灯失修,黑漆漆的一片。
现在还是白天,但最里面的屋子闷闷的,死气沉沉。负责这间房的护工开了灯,递了个口罩给钟可情,道:“季小姐,你要是受不了里面的味道就戴上口罩吧。林夫人患的是肾病,这里面的气味……是避免不了的。”
钟可情心想着,不是避免不了,而是你们懒得打扫吧。
病床上的人面容枯槁,侧倚着身子躺着,仿佛只有这样,身体才会好受一点。
“嘘,”护工朝着钟可情做了个手势,而后凑到她耳边道,“林先生已经有大半年没来看过她了,每次医药费都是直接银行卡转账打过来的,根本不愿意见她……你瞧瞧她瘦成这副模样,都不能看了,也难怪林先生想着抛弃她。”
“他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钟可情回过头问道。
护工想了许久,才道:“具体日子我记不得了,只知道那天季氏出了事,季总好像被抓了,林先生来得很急。”
钟可情眉头一拧,那不正是季正刚被查出虚开增值税发票的时候么?
“林先生来这里之后,给了一大笔钱,足够林夫人好几个月的医药费。那天林夫人刚刚做完透析,身体很虚弱,但……”
“嗯?”钟可情眉头微微一挑,从她话中嗅到了一些疑虑。
那护工接着道:“我听到他们两个人吵架了。他们夫妻两个关系一直很好的,很恩爱,吵架还是第一次……从那以后,林先生就再也没来见过她了。”
钟可情眉头一紧。林秘书出手这么大方,一下子给了半年了医药费,那他们必然不会为了钱吵架。患难夫妻,不为了钱吵架,那就只能是感情问题了。
林夫人蜷缩着身子,缩在病床的一角。
钟可情弯下腰,凑到她脸侧,试图接近她。
大约是长时间没有人跟她交流的缘故,她看上去很怕人,一声不吭,只是警惕地盯着钟可情。
钟可情从皮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来,递到她面前道:“林夫人,你好,我认识你丈夫,我是林先生的朋友。”
那女人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眼角几乎要沁出泪水来。
钟可情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对林秘书的感情,便试探着问道:“林夫人,我想请问你知道你先生现在在哪里么?”
那女人愣了愣,而后不停地摇头。
钟可情又道,“林先生离开我们公司的时候,账务上有点不清楚,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他的下落,让他配合调查,否则的话……”
钟可情眸光一紧,故意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夫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焦虑,担心地问道:“否则会怎样?”
“可能会按照诈骗罪判刑。”钟可情故意将事态说得很严重,吓唬她道,“公司账上缺了有二十多万,真要是
判刑,十年八年是少不了的。您若是能够帮我们找到他,这件事我们就不报警,私下解决——”
林夫人连连摇头:“不要报警,千万不要报警!他……要是真拿了你们的钱,也一定是为了给我治病。我想办法还给你们!”
钟可情心想,刚刚看了财务那边的单子,林秘书私吞的岂止是二十多万,就算真的要还,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还?钟可情把话说得这么狠,无非就是想知道林秘书的下落罢了。
“是么?”钟可情冷哼了一声,“林夫人可想清楚了。你替他还了钱,填补了空缺,他指不定在外头搂着别的女人,数落你的不是呢!”
林夫人闻言,突然痛苦地抱头。
钟可情也就是试探着这么一说,没想到刚巧刺中了她心中那根敏感的弦。她弯下身子,递了一张纸巾过去,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而后诚恳道:“林夫人,我知道你最恨的是什么……”
林夫人怔怔地望着她。
钟可情便接着道:“你最恨自己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林夫人面色一沉,垂下头去。
钟可情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白大褂来,指着自己的衣服道:“其实我是流光医院一名医生。尿毒症也不是什么绝症,依照现在的医疗发展水平,是绝对有办法治好的。我有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若是愿意说出林先生的下落,我让朋友免费给你治病,直到你完完全全恢复健康为止!”
“真……真的么?”林夫人已经有些心动,“我的病真的有得治么?他跟我说过的,我这是绝症,只能拖着,没办法治愈。他最后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别再拖累他——”
“绝症?是不是绝症,要医生来断。”钟可情冷笑出声,“这叫绝症的话,那癌症算什么?”
一旁的护工见钟可情说得直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早在五个月前,我们就找到合适的肾源了,当时也通知过林先生,只是他……理都不理。”
林夫人这才茫然嗤笑出声,“他……他这是盼着我早点死么?!等我死了,他就可以娶那个姓江的女人过门了!”
“姓江的女人?”钟可情面色一沉,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林夫人便从床板底下抽出一张照片来,递到钟可情面前,“我翻他皮夹的时候发现的,原先并不知道她姓什么,后来看到了她发给他的短信。你们如果找不到他,可以尝试着去找一找这个女人——”
虽然一早就猜到有可能是江美琴在搞鬼,但真的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是大吃一惊。江美琴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点手段,似乎三四十多岁的男人都是她的老公,站在谁身边,她都可以笑得跟朵交际花似的。
林秘书跟江美琴有一腿……这样仔细一想,之前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也就理清了。季正刚莫名其妙被告虚开增值税发票,第二天江美琴就来接手季氏,这摆明了是林秘书从中做的手脚。这一次季老太太突然失踪,林秘书必定也卖了什么消息给江美琴!
钟可情立即打了电话给Alan,“帮我查一下,最近一周总裁都见过些什么人,看过什么资料。”
Alan有些茫然:“大小姐问这些是想……”
“我奶奶的病可大可小,我现在要全权接手,需要熟悉业务。”钟可情语气生冷。
公司这批人素来都是恃强凌弱,她态度强硬些,才不会被人给敷衍了去。
Alan连忙应承,翻了翻季老太太的日程,然后道:“这几天总裁一直忙着大小姐的婚礼,没有见客户,策划那边的项目也是这两天才提的,财务
所有的事项都是走OA系统的,人事部招新的名单今天才提上来,市场部经理一直在外跑……不过一个星期之前,总裁见了谭律师。”
谭律师?
钟可情目光一凛,“好的,我知道了。”
谭律师是季氏的法律顾问,不过是挂名的,遇到合同纠纷的时候,才会请他出面。依照Alan说的,老太太这一周为了筹备她的婚礼,根本没有接触太多生意上的事,那么找谭律师是做什么呢?
钟可情心中一惊,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时,沈惠洁打了电话过来:“小墨,我刚刚去警局确认过了,那具女尸是李嫂。监控显示你奶奶是和李嫂一起离开星湖广场的,如今李嫂出了事,我好担心……警方已经派人在玉兰桥附近的打捞了,你奶奶恐怕——”
“妈,你不用担心,奶奶现在已经还没有事。”钟可情不觉握紧了双拳,“现在只要尽快找她出来就行。”
“可是A市这么大,她又不主动联系我们,我们要去哪里找她才行?!”沈惠洁急得声音都哑了。
钟可情抿了抿唇,深思之后问道:“妈,江阿姨现在在家吗?”
沈惠洁那边顿了顿,便道:“在的,二楼的灯一直亮着呢。”
“好,那你就依照我说的做……”钟可情忽然压低了声音,细细说了一通。
沈惠洁隔着电话线听完,眉头不由拧成一团,为难道:“这样怕是不好吧?我担心会引起季氏内部骚动……”
“妈,奶奶的命与季氏比起来,你觉得哪样更重要?”钟可情声音一沉。
沈惠洁恍然,“好,我就照你说得做。”
沈惠洁这才一挂了电话,便急匆匆朝着二楼跑去,直奔季正刚的房间。
江美琴听见脚步声,便长臂一伸,将她拦在了门口:“你做什么?!正刚他不想看到你!”
“他不想见我可以,可是季氏的死活,他不能不管!”沈惠洁满面严肃,声音冷沉至极。
江美琴不禁冷笑出声,“你吓唬谁呢?季氏如今又不归正刚管,没有他,季氏还能倒台不成?!”
“刚刚得到的消息,李嫂的尸体已经找到了,老太太至今下落不明。小墨毕竟是个孩子,没什么经验,手上又拿着老太太的私章,万一出个什么岔子,会害了整个季家!”沈惠洁叹息了一声,“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现在必须请正刚出来主持大局!”
“小墨拿着老太太的私章?”江美琴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不错。”沈惠洁眉头紧皱,看上去满面担忧的样子,“小墨是老太太的遗产继承人,如今老太太下落不明,她拿着私章主持大局倒也合情合理,可她从未入过这行,万一得罪了那些元老,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正刚出来,从旁监督,以防止小墨做错事!”
江美琴自打知道季氏现在由季子墨主事后,整个人便心事重重的样子,找借口道:“这件事我会跟正刚商量。”
沈惠洁勾着头,试图朝屋里看。
江美琴便横出手臂来:“正刚正在休息,吵醒了他,你负责么?”
“你打开门,让我看他一眼也好——”这么多天不见季正刚的影子,沈惠洁心里也是特别着急。
江美琴不耐烦地挤开一个门缝,让她透过门缝瞟了一眼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男人,而后冷哼道:“看够了么?”
若是有老太太在,沈惠洁还不至于被江美琴欺负成这样。但现在老太太失踪,这屋子里最大的就是季正刚,季正刚宠着江美琴,沈惠洁也不敢吭声。
江美琴关上门之后,便立刻打了电话给季子
姗,声音冷沉道:“子姗,吩咐下面的人,暂时别动那老太婆。沈惠洁说了,那老太婆的遗产全都是留给季子墨的,万一老太婆现在死了,那我们可就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季子姗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绑这个老家伙,可算是多此一举了!”
“我们将她从湖水里救出来,怎么能算作绑架呢?”江美琴轻嗤出声,“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这死老太婆早就跟李嫂一起去见鬼了!”
“可是妈,那场事故明明是我们的人……”做的。
“谁说的?”江美琴目光一冷,语调突然拔高,“周围既没有监控,又没有目击证人,李嫂死了,老太婆又昏迷不醒,我说我们是好人就是好人!”
“妈说得对。”季子姗应和道。
“你去写一份说明,摁上老太太的手印,在《MTD》和城市日报A版发公告,就说老太太的私章丢了,暂时作废。”江美琴吩咐道,“我倒要看看季子墨拿什么来压住整个季氏的人!我们两个斗不过她,就让季氏那群老狐狸同她斗,斗到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们再出面摆平!”
“妈,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那是,多学着点,往后你嫁人了,用到的地方更多。”江美琴一脸自豪。
等她挂掉电话,才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熟睡的季正刚,突然坐正了身子,一脸茫然地望着她。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才觉察出她话中深意。季正刚重重咳嗽了两声,面色涨得通红,指着江美琴斥责出声:“你这个表子,居然敢绑架我妈!”
“表子?”江美琴着实被这两个字刺激到,“我好歹也跟你睡过,你拿我当表子,那你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季正刚,你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的样子,半身不遂,手足僵硬,连大脑思考问题都比常人慢一拍,说白了就是残废,你有什么立场骂我?!”
“你……”季正刚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江美琴又道:“山不转水转,以前我以为我只有依附于你才能生活,离开了你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你那是房外有房、床外有床!”季正刚忍不住呸了她一口,“你这样肮脏不堪,根本不配呆在季家!”
“我不配谁配?!”江美琴狠睨了他一眼,“沈惠洁么?你看看她那副懦弱的模样,遇事一点主见都没有,根本不配当季氏的当家主母。老太婆就是因为眼拙,才会有季氏的今天!”
季正刚倏地翻身下床,上手就给了江美琴一个巴掌。可惜他双腿已废,自己也紧跟着摔在了床榻边上。
江美琴冷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而后拿起床头的注射器,缓缓走到他身边,将针头放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正刚,乖,打了这针就可以继续睡觉了……”
季正刚扭过头来,想要躲开那针尖,无奈手足无力,根本斗不过江美琴。他扯开了嗓子,想要喊出声,却发现喉头就跟吞了炭似的,沙哑无力——
江美琴冷哼道:“给你吃了这么多的药,能开口骂人已经算不错了,你还想试图喊人救你?做梦!”
打针不比挂水,连血管都不需要找,皮下注射即可。江美琴手起、针落,不到十秒的时间,一管子药剂就给注射进了季正刚体内。
季正刚颤抖着惨白的双唇,两眼痴痴地盯着她,直到视线渐渐变得平淡茫然,最终再次合上双眼,沉睡过去。
江美琴俯下身子,将他抱起来,重重扔在床上。他的手脚恰巧撞击着床柱,发出巨大的响
声。江美琴扭头看了一眼,便见他的右手背上青紫了一块。她懒懒地哼了一声,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在心中默默念叨道:反正手脚都感觉不到疼痛了,磕着碰着也就无所谓了吧?
季氏私章丢失的事刚刚见报,整个季氏大楼便闹腾了起来,很多员工堵在季子墨的办公室门口,不让她出门!
女秘书Alan急得焦头烂额,“大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要出去给大家解释一下,您要是再不出去,我怕这办公室的大门就快要被挤破了!”
“不急。”钟可情放下手中的纸和笔,唇角微微勾起,缓缓笑出声来,“谭律师来了么?”
Alan眉头一皱,“大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公司的合同呢!谭律师刚刚来了电话,他就到楼下了,可我担心的是,计算是他来了,他也未必会认可你!”
“对了!林秘书回来了!只是……”Alan一脸为难,“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我知道。”钟可情莞尔一笑,“我与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好些日子没有聚聚了,这就出去会会她。”
钟可情推开总裁办公室大门的时候,门口一窝蜂的人便往前冲,带头的便是前两天被她训斥过的几个经理。
“大小姐,你看看这报纸。”市场部经理将城市日报递到她手中,指着A版道,“总裁亲自发的声明,称私章丢失,暂时作废。大小姐,你是不是该跟我们解释一下,你手上的私章是怎么回事?”
“不错!你虽然身为总裁的亲孙女,但是盗用她的私章一样犯法!”策划部的两个负责人也跟着附和。
季子姗缓缓走上前来,斜睨了钟可情一眼,仿佛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姐姐,我劝你还是乖乖把奶奶的私章交出来吧,免得引起更大的麻烦。我请了谭律师过来,让他跟你说说问题的严重性——”
谭律师抱着一叠文件,走上前来,他推了推眼镜,一副严谨认真的模样。
钟可情瞥了他一眼,默不出声。
私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看钟可情的笑话。
谭律师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张A4纸来,照着上面念道:“季小姐,盗窃他人私章,窃取公司财产达到一定额度后,即可判刑,案情较轻者处于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严重者可以判到十年以上——”
“恩,然后呢?”钟可情眯了眯眼眸,反问道。
大家纷纷扭过头去看谭律师,季子姗和江美琴也是满脸得意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孰料谭律师耸了耸肩道:“没有然后了。”
江美琴一皱,一脸迷惘,“谭律师,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忘记!”钟可情声音空灵,轻拍了一下前台的桌案,震得四处鸦雀无声,“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就算这报纸上印得是真的,我奶奶的私章真的丢了,那有怎么样?我替奶奶主持大局以来,批了这么多的合同,用的都是公司的公章和合同章,从未用过奶奶的私章,并且所有的文件都经过行政部门审核,一点差错都没有……你们拉着谭律师这么咄咄逼人地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逼我交出那个莫须有的私章么?!”
江美琴面色一沉,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钟可情便扭过头问谭律师,“谭律师,如果奶奶的私章根本就不在我手上,而有些人却非要逼我承认盗窃,我该怎么办?”
谭律师镇定道:“如果情况属实,则构成诽谤罪,您可以起诉他。如该人的行为对您的生活和工作构成困扰,您现在就可以报警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