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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春饼卷菜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承平元年, 西宫。

    自文帝年间,乃于此营建宫室为淑慎太后居所,至今凡三十余年。

    当今太后周氏为皇太子妃时,每日由东宫往来此间, 路途遥远,不知费了多少脚力奔波。一朝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端坐堂上时, 方有扬眉吐气之感。

    而现在,这西宫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软榻上, 说话的声音仍旧柔柔的, 却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你可考虑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头, 闻言伏身磕了个头, “奴婢只有这一个心愿,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 “咚咚”作响, 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 “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 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 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 再三表明心迹, 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而今,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难忘,出宫后必定早晚祝祷、焚香诵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说着,又磕了个头。

    “也罢,你是个最滑头的,不想听的话,总能找到歪理来应对。”虞景哼笑了一声,“然而朕既为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说是就是,说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声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声音平稳,竟像是丝毫未曾被帝王威严所震慑。

    周太后微微皱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实本来她也是属意将清薇留下,毕竟这么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没了这个人,便如没了半个臂膀。

    然而自从知道虞景有意纳清薇为妃之后,这种意愿便淡了许多。不是她不愿意把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虞景,只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对虞景的影响太大了。

    帝王身边可以有知心人,却绝不能有弱点。清薇的聪明,周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乐见儿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更愿意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决。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时离不得这个臂助。”周太后慢慢的开口,“只是说起来,从前是哀家亲自开口允了她的,如今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没了,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太后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这两人却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兀自商量起来。

    清薇只觉得膝盖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额头上火辣辣的,脑子里越发昏沉,就连皇帝和周太后的话,也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这一个月来,先是先皇病重,储位争夺越发严酷,其后新皇登基又是许多忙乱,再有太后移宫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只能抽时间小睡一两个时辰。好容易撑到诸事都了结,却得知恩放出宫的宫女之中,并无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跪在了这里。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内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当着清薇说的话,便依言起身,扶着太后进去了。

    到了内室,太后坐下后,才看着虞景叹气,“也不是哀家不愿意让你纳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毕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气,岂肯受这样的委屈?”

    别看清薇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宫女,却是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红人,就是皇后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姐姐,遑论其余妃嫔。倘若真的做了侍御,却是见个人都要下跪。再者宫中女子的手段,太后自己再清楚不过,没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会受尽磋磨。

    虞景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闹!”太后轻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该以国事为重。如今朝政还未尽掌,倒要为个后宫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谏官岂肯干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宫里。

    知道太后已经起了杀心,虞景只得妥协道,“明日朕便宣司礼监的周徽入宫。”

    司礼监主祭天之事,善能占卜凶吉。这周徽更是幼年学道,十分精通此事。当年便是他卜出太孙命中有福星辅佐,不久之后陈妃便将清薇送到东宫,称她是个有福气的。而清薇到了虞景身边第二日,就帮他化解了一场劫难。其后她在周太后和虞景身边出谋划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逢凶化吉,母子二人渐渐已经认定了她便是所谓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显,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给出才人之位,却要看周徽如何说了。

    太后沉默片刻,摆手道,“也罢,你去吧。”

    虞景应了一声,然后便从内室退了出来。见清薇还跪在原来的地方,便走过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你这又是做给谁看?”

    清薇站起身,身子便轻轻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虞景伸手来扶,却被她避开,后退两步站稳,低头道,“多谢陛下。”

    “可怜见的。何必这般折腾自己?到底心疼的还是朕与母后。只是你这苦肉计既被看穿,也就没有效验了。”虞景见她额头上已经微微沁血,不由伸手去触碰。

    清薇又后退了两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冷冷看向他,让人不敢造次。

    虞景收回手,含笑道,“朕就爱你这个样子,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倘若你留下来,想要什么没有,为何这般死心眼的想出宫?莫不是外头还有情郎等着你?”

    “陛下请自重。”清薇冷声道。

    宫女入宫,就是皇家的人,终身之事是没资格自己决定的,何况是私下还有情郎?

    “朕若不自重,你这会儿就该在承恩宫侯驾了。”虞景道。一宫主位之下,没有资格让皇帝驾临自己的住处,承宠时便只能由内侍驾车送到承恩宫中,沐浴更衣,等候圣驾。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朕究竟哪一点待你不好,你这样不甘不愿?”

    清薇想了想,抬头看了虞景片刻,才微微笑道,“陛下龙章凤姿、才华出众、又广有四海,无论才貌权势,样样都好,世间女子见之必然倾心。然而清薇虽然身份低微,却是心比天高,这一世倘若要嫁人,必只为正妻。”她说着眸光一转,紧盯着虞景,颇有咄咄逼人之势,“陛下愿意立我为后么?”

    “荒谬!”虞景险些被她的眼神惊住,一甩衣袖道,“一国之母,岂是儿戏?”

    “那便是不能了。”清薇语气平淡的道,“既不能,为何不愿成全清薇?我样貌平平,身段也绝称不上多好,陛下素日所见俱是世间绝色,难道还不够么?”

    “自然不够。”虞景道,“你既替我挣来了这皇位,自然我想要的,都要拿到手里。——这话还是你教我的,难道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么,清薇?”

    原本他要留下清薇,是种种原因促使,倒未见得是自己有多喜欢。然而男人多半犯贱,清薇越是拒绝,他心里反而越是有兴趣了。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清薇垂下头,缓声道,“不过今日,奴婢要对陛下说的是另一句话:世间之事,月满则亏。纵是帝王,想占尽一切好处,亦是不能的。”

    然而此刻,初登皇位意气风发的帝王,还听不进这些道理。

    “朕不能占尽一切好处,将你留下却是足够的。”

    清薇费尽口舌,终于说得她们歇了心思时,赵瑾之也领着那帮寻出去的男人们回来了。

    还带着那四个清薇本以为抓不到了的贼子。

    虽然群情激奋,但赵瑾之开口说要把人送官,众人却也没有不服的。毕竟人是他抓的,而且有他在,必定不会轻纵了这几人,大伙儿自然放心。

    于是赵瑾之又点了两个人,押着人送去了京兆府。

    清薇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在这里审问,那四人口中再攀咬出什么来,不好收场。这世道对女子更苛刻,她亦不能不小心。

    她回到家里,就开始整治晚饭。等赵瑾之回来时,又是一坊都飘着勾人的饭菜香气,让人越发饥饿。于是路过清薇门口时,脚步就不由放慢了些。

    因着上一回的对话不甚愉快,这几日赵瑾之都是早出晚归,刻意避开了清薇,这会儿自然也不好意思去攀墙。

    好在清薇在厨房里看见他,便走出来道,“赵大哥请稍等。”

    说着转身进去,提了那个赵瑾之十分熟悉的盒子出来,“今日多亏了赵大哥,忙到这会儿,也该吃点饭菜垫垫肚子。”

    “这如何好意思?”赵瑾之口中这样说,手却诚实的伸了出去。长寿坊中众人只是闻过香味,并不知道清薇的手艺究竟有多好,就算馋也有限,但他却是亲口品尝过的。所以一闻着这味道,便不由自主的口舌生津,吃别的都没滋味了。

    清薇将盒子交给他,又问,“不知那几个贼人,要如何处置?”

    “你是苦主,此事与你说也无妨。”赵瑾之道,“街东口的钱大郎,你可知道?”

    清薇一点就透,“他在街口开了个店,早晚卖些包子馒头并茶水。是他雇了那些人?”

    这个钱大郎做生意一贯就不实诚,店里卖的馒头都是粗粮,难以下咽,只是价钱的确比别家便宜些,因此那些在街上帮闲的汉子,也就肯花两三个铜子凑合一顿。

    只这样看,清薇跟他的生意,其实是没有竞争的。因为清薇的东西比市价略贵,那些帮闲汉子绝不舍得花钱买。倒是附近别的小摊受了些影响。

    但人心便是这般难测,真正受损失的人还没动手,这钱大郎就先起了心思。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去想这生意就是清薇不做也轮不到他,反正他看着不顺眼,便要把人出去,并不管自己是否能得好处。

    也难怪清薇根本未曾防备到这上头去。事实上,那几户被她挤占了生意的,清薇多少都出了一点意思,又着意结交,不料却漏掉了这一个。

    赵瑾之点头,“说是雇人也不算,不过是找几个不懂行情的人,在他们面前将你这生意夸到天上,自然就有人动心。”

    他这样说,清薇便明白了。钱大郎什么都没做过,就是那四个人供出他来,官府也是不能抓人的。毕竟他虽有诱唆之嫌,但却没有证据,大魏律中也没有这样的条例,可分辨之处太多,并不能定罪。

    这也是赵瑾之要将原委告知她的缘故,既不能惩处这钱大郎,说不准就会留下后患,自然要让她知道,也好心有防备,不至于随便被算计了去。

    “至于那四人,京兆府素来公正严明,你放心。”顿了顿,赵瑾之又道。

    那件事不好提,所以他只能这样含糊的提一句,但那四个人想必是不会有机会攀扯到清薇身上了。

    “多谢赵大哥。”清薇郑重的行了一礼,一双清亮的眼看着赵瑾之,“前日赵大哥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是我不识好人心,今番才有悔悟,往后必当记下这个教训。我年轻不懂事,倘若再有行事不当之处,也还望赵大哥多多提点。”

    这番道歉出乎赵瑾之意料之外。

    年轻姑娘,尤其是有些能耐的姑娘们,心高气傲是正常的,也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断不肯承认。就是认错,也不过端着姿态稍微示好,等着别人领悟。倘若性情骄纵些,还要将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赵瑾之家世特殊,接触过不知多少这样的姑娘,早看腻歪了这番作态。

    他本以为清薇也不脱这个范畴,却未曾想她竟能这般坦然的说出道歉之语,似乎并不以此为耻,且当真记住了这教训。

    这份胸怀品质,在赵瑾之看来,比什么都更难得。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不再是随时能拔腿就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我心直口快,倘若话说得不中听,赵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清薇垂首,低声道,“赵大哥这话,要愧煞我了。我孤身一人,旁人再不肯说这样的真心话。赵大哥秉性忠厚,在我心里,与嫡亲兄长是一般的。”

    之前的事让清薇的心态发生了极大地转变。她仿佛这才真正看清了这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那种高高在上、俯视其他人的心态没有了。

    撇开从前经历带给她的光环,其实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设定,清薇适应起来就非常迅速了。该借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扭捏。这种心态的变化,让她主动调整了自己对待周围的人,尤其是赵瑾之的态度。

    向赵瑾之道歉也好,此刻厚颜开口认亲也好,都是这种调整之后,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念头。

    赵瑾之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强力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不会起什么歹念,所以对清薇来说,跟他打好关系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坏处。又正巧两人都姓赵,追根溯源,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开口称一声兄长,并不辱没了清薇。

    赵瑾之是个聪明人,见识也广,此刻一听,也就明白了清薇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却也不觉得反感。清薇能在宫中安然活到如今,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能替自己打算而非依附旁人,已是难能可贵。再者清薇就算示好,姿态也做的很足,不会让人不舒服。

    而且,不是赵瑾之自恋,在这长寿坊中,他的条件算得上顶尖,想同他结亲的人家不少,只是自觉身份不够,因此不敢贸然开口提罢了。清薇和他住得这样近,又是男未婚女未嫁,正是近水楼台。换做寻常女子,多半会生出旁的心思,借着之前的“救命之恩”接近讨好、明示暗示。大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清薇才会说只将他视作兄长一般吧?

    可惜了。

    他倒是想认下这个妹妹,却只怕反倒是害了她。

    赵瑾之叹了一口气,道,“若当真有赵姑娘这样的妹子,怕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我家中尚有亲长在,怕是做不得这个主。不过赵姑娘若有事,只管开口便是。我若能做到,必当尽心竭力。”

    这般说着,心里却在遗憾。这番话听在清薇耳中,只怕会被当做推脱之辞。年轻女子脸皮薄,面子上挂不住,往后只怕会更疏远。

    说曹操,曹操到。

    赵瑾之才将刀子撂开手,从灶台后面转出来,便听见有人叫自己,“赵大哥,你果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