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姓刘,是个瘦高的女人,头发花白皮肤暗淡松弛,长期皱眉使她眉间有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双目黯淡像是被浓雾遮挡,眼角低垂,两条法令纹从鼻头蔓延至嘴角,明明是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像已年逾半百。
她穿着褐色短打,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此刻目光微敛一副怒容反倒让她有了那么一丝生气。
顾棉一看是她,心道糟了!
虽然她年纪小可园里的女人八卦起来可不会避讳,她曾听一位婶子说过这个刘管事,隐官之内唯一的一个女管事,大家都叫她老虔婆,盖因她平日总是板着一张脸,任是谁犯了错在她这里都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刘管事早年曾有一个儿子,去赵国游学,不知什么原因和赵国一个浪荡贵族起了争执,那贵族一怒之下竟派人活活打死了刘管事的儿子,听说尸骨送回来的时候全身是血面目全非,从那时起刘管事就对赵人有了刻骨不忘的恨意,就更别说赵高这个赵国贵族了。
齐瑞刘虎当初把偷东西的罪名栽赃给赵高的时候正是这位刘管事在场,当场不问青红皂白就罚了赵高在此处连跪三日不许任何人给他送吃喝……
果然,见顾棉竟对赵高一脸亲近,刘管事面露不虞,疾步上前厉声问道“你是何人?!这贼子偷东西被抓住现在正被罚跪,任何人不得与他亲近,小丫头你还是快些离去吧!晚一些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欺负你一个小孩子!”
她居高临下气势上本来就压了顾棉一大截,再加上这六亲不认的语气,让顾棉生生打了个哆嗦,不是她胆子小,而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控制不住。
刘管事说完话就伸手把顾棉撩到边上,从身后抽出一根竹藤扬手就往赵高身上甩。
那竹藤高高扬起,落到身上不知道要有多疼。
藤条落在身上发出一声脆响,赵高双手握拳抿唇发出一声闷哼。
看看赵高那长期营养不良的单薄身板,再看看刘管事比一般女子大上许多的骨架,顾棉心里揪疼忍不住想要拦住刘管事。
不过好在她还记得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她不顾刚刚蹭到地上火辣辣的手掌,起身跪在地上伸手拉住刘管事的衣摆嗫嚅道“刘,刘管事,是我自己来找赵高哥哥的!没有人和我玩,我看到他一个人以为他也没有人玩,所以,所以才来找他的!你不要怪他……”
小女孩说着眼睛里已然泛起泪花,她本就长得漂亮,一滴泪含在眼里将落不落的样子更是惹人怜爱,若是一般人看到她这样定然是犯了再大的错也会忍不住想要原谅她,但顾棉用错了对象。
刘管事丧子之痛本就难忘,看到赵人已经难耐心中的恨意,如今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为赵高求情更是想起自己的儿子,当年他远在赵国被人活活打死的时候不知道是否也会有人为他求情!
儿子死后的惨状还在眼前,刘管事心中恨意更盛,挥开拽着她衣摆的顾棉,扬手再次狠狠打下去。
顾棉双手狠狠戳在地上,刚才蹭破皮的地方再次受伤,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刚才没有落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抬手使劲儿抹掉眼泪,顾棉心中暗骂,果然是老虔婆!本来想着卖个萌装个可怜就可以过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不吃这一套!
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藤条落到人身上的脆响和刘管事的怒骂以及隐隐传来的闷哼,顾棉两眼一闭,豁出去了!为了刷好感,拼了!
赵高双手握拳撑在地上承受着刘管事的抽打,眼里的恨意一层一层浓厚起来,蓦地,身上一重,一个小小的身影直直扑了过来,他一时不稳扑倒在地,睁眼就看见小丫头双眼紧闭眼圈泛红,明明怕得全身都在发抖却还是紧紧扒在他身上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藤条。
刘管事可不管藤条落下是抽到了谁身上,她现在只想发泄出心中那股恨意,手上一下一下愈发用力。
卧槽!果然疼!疼死了!如果说顾棉刚刚扑过来的时候表情是装出来的,那现在就完全是本色出演,但她还是得咬紧牙关忍受疼意,顺便不忘了对赵高扬起一抹笑“赵高哥哥,不疼,阿棉不疼……”
小女孩两颊带着泪花,浑身疼的哆嗦却还是强忍着安慰被自己护住的人,惹人怜爱值max!顾棉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为自己点个赞。
果然,此话一出,本来还处于呆愣状态的赵高迅速反应过来,一个翻身把顾棉护在身下一把握住刘管事的藤条,声音里寒意浓烈“和她没关系,让她走。”
孺子可教啊!顾棉眼含热泪看着无比上道的少年,但戏还是得做足,她撑起身体面向刘管事“你不要打赵高哥哥了好不好?真的很疼……”
赵高坐在地上看着身前张开双臂固执的妄图想要护着他的顾棉,眼里一片漆黑,开口用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阿棉,回去吧,不用怕,我没事。”
顾棉扭头担忧道“可是……”
“回去。”
赵高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被他坚决的态度震到,顾棉犹豫着起身,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
看着顾棉消失在巷口,刘管事的藤条又要落下,赵高微抬起头眼帘微阖,开口说“想报仇吗?”
他声音极轻,轻的仿若这周围拂过的微风,刘管事一愣,手停留在半空“你说什么?!”
赵高抬头,露出一双幽深的眸子“想为你儿子报仇吗?”
心里想了无数遍的事被人□□裸的揭出来,刘管事极力压住颤抖的手,装作毫不在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高依然面无表情,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似是很随意很随意的再次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杀死你儿子的人是谁。”
他已经这样明确表示,不过刘管事还是谨慎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不在乎。”赵高看着刘管事,明明身高只到刘管事肩膀处,他却丝毫没有矮一截的感觉。
对上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刘管事心里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感,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你想要什么?”
赵高掸掸袖子“以后不再为难我,这对你来说很简单。”
刘管事将信将疑“怕是不仅如此吧。”
“别让你手下那几个人再来纠缠我,日后我做什么你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做没看见。”
这倒也不算难,刘管事一口答应“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吗?”
赵高低头整着衣袖,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上面,漫不经心道“赵诘。”
“什么?!”刘管事心下大惊,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少年。
赵高却不再理会她,径直走远,只留下刘管事一个人站在原地满脸的不敢相信。
不,应该是恐惧。
刚才赵高说出的,是他父亲的名字。
刘管事看着赵高离去的背影却仿佛看到了无尽黑暗,那少年,就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
顾棉回到家难免被顾王氏念叨了一番,待到临睡前给她擦洗身体的时候看到她后背上几道淤青更是心疼夹杂着震惊,颤抖着握住顾棉的肩膀问道“阿棉!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
“阿娘……”
顾棉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心思就被顾王氏的呢喃吸引——
“是不是他们!我已经躲到这里了,他们为什么还会找上来……”
他们?他们是谁?顾棉很是疑惑,正想问抬头就见顾王氏已经有些癫狂,她连忙抱住顾王氏叫道“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听到顾棉的叫喊,顾王氏慢慢从方才的癫狂里回过神来,柔柔一笑安慰顾棉“阿娘没事,阿棉没有吓到吧?”
顾棉摇头“没有,”想了想主动说道“阿娘,我身上的伤是今天玩的时候刘虎不小心打到的,他本来是想打齐瑞……”
心中默念,刘虎你可别怪我,谁让你一向都是一副皮的不行到处闯祸的形象呢?现在帮我一回感激不尽啊!
顾王氏知道刘虎那一天不惹事就不舒服的皮性子,当下也没再问,只心疼的摸摸顾棉背上淤青的附近,心里却愧疚不已。
她的女儿本该是金尊玉贵受天下人羡慕的,如今却要在这隐官之中受这等罪,若她当初……
顾棉坐在盆里好一会儿不见顾王氏动作,仰头道“阿娘,好冷……”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把顾棉从盆里抱出来裹进棉布中,顾王氏转身去床头的箱子里翻找“阿棉莫要动,阿娘给你上点药,保证明天一觉起来就不疼了!”
顾棉乖巧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