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穿南,俊山亘北,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盘旋而过,街道上行人往来熙攘不绝。
这里是咸阳,整个中原最为繁华的地带。
铁甲佩剑的卫队在城中来回巡视,所到之处行人皆惶然退让。
城中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当属咸阳宫,宫墙内外全然是不同的世界。
咸阳宫中最为偏僻的角落里,此刻,一个身穿麻布白袍的身影仰头站在褐色的宫墙下,身后低矮的房屋破败的门楣无声宣告着,这里并不是什么贵人居住的地方。
顾棉眯眼看着面前高耸的宫墙,伸手轻轻一碰,年久失修的墙壁稀稀疏疏落下一层土。
“阿棉,吃饭了。”
身后传来妇人轻柔的呼唤,顾棉应了一声,稚嫩的声音软软糯糯令人想到那最香甜的糯米糕。
灰暗的屋子正中间一张低矮不平的木桌上摆着两碗菜粥一小盆苋菜,头戴布巾的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窝窝招呼道“阿棉,快来,你最喜欢吃的窝窝。”
顾棉闻言露出属于稚童的灿烂笑容,两个酒窝深深嵌在瘦黄的小脸上,短小无肉的小手接过窝窝掰成两半“阿娘也吃。”
妇人温柔地摸摸顾棉发黄枯燥的头发“阿娘吃过了,这是留给阿棉的,阿棉乖,快些吃,吃饱了才能快快长大……”
顾棉不再推辞,小口小口的咀嚼起来。
妇人坐在一旁看着她,嘴角始终噙着温柔笑意。
这里是咸阳宫里被人遗忘的隐官,数不清的奴隶每日在这里劳作,对于奴隶来说有饭吃有地方住就已经令人满足,窝窝只有活做得好的时候才会有一个。
顾棉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这样的情景几乎隔几日就会出现,这妇人是她的阿娘顾王氏,自这副身体有记忆来她与顾王氏就相依为命在这隐官里。
按照现在的习俗,女子是没有名字的,只冠以姓氏用以区分,只有那些皇亲贵胄才会给女儿起名字,而她的名字阿棉就是这个顾王氏起的,素日里这顾王氏也会教顾棉识字辨句,偶尔母女两人关起门来顾王氏还会教她一些曲调,唱的都是后世诗经里的民调,想想顾王氏平日的举止和她远别于隐官里众女奴的身段样貌,顾棉猜想她这个阿娘以前大抵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会被放入隐官之中。
抬头朝妇人甜甜一笑,惹得妇人又摸摸她的头,低声小意问询。
吃过饭后顾王氏收拾了碗筷叮嘱顾棉两句又匆匆离去,前院那里还有数不清的活计等着去做,去的稍微迟一点等待她的就是无休止的折磨。
站在门槛处目送顾王氏离开,顾棉搬了个木墩坐在檐下发呆。
一个多月前原身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昏迷了两天醒来身体已经换了人住,当然这些阿娘都不知道,因为担心顾棉的身体没有彻底恢复,这一个多月都叮嘱着不让她出去玩。
因为阿娘的叮嘱,她来这里一个多月了,仅有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个破落的小院子,她曾经偷偷趴在门上看过,别的奴隶都是十几个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像她和阿娘这样单独有个院落的想来没有几个。
“顾棉!顾棉——”
门外传来几声呼喊,顾棉头也不抬就知道又是那几个孩子来叫她出去玩了。,一个多月了,他们几乎每天都准时出现在门外,想方设法地诱拐着顾棉出去,几个人似乎还为此打了赌。
“顾棉,你出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我保证这一次真的是好玩的!”门外探进一颗脑袋,黝黑的脸上长着几颗小雀斑,此刻他正张着嘴期待着顾棉的回答,嘴里一颗大门牙摇摇欲坠,另一颗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掉了,留下一个大豁。
“好。”顾棉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迈着小短腿朝门外走去。
只要不出事,阿娘不会怪她的,再在院子里待下去她就要发霉了。
见她答应了,门外几个孩子连声欢呼,方才的男孩得意的扬起下巴。
顾棉见状抿唇一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这几个孩子坚持找她出去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会玩,而是这隐官之中同龄人中女孩子本来就少顾棉又是其中长得最为漂亮的一个,虽然皮肤发黄但是还是能看出来日后的姿色,这几个男孩子虽然只有七八岁,大的也就刚刚十岁,但是却已经早熟到想着娶一个漂亮婆娘回家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概也能勉强用来解释这个吧。
“刘虎,你刚才说的好玩的在哪里?”顾棉歪着头高声询问方才的男孩,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她习惯孩童的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面容白皙的男孩挤到顾棉跟前拉着她跑。
“齐瑞!”刘虎气急败坏的在后面追,明明是他把顾棉叫出来的怎么让齐瑞占了便宜!
身后一群孩子你追我赶追逐打闹,尘土漫天,顾棉咯咯的笑声不断传出。
绕过一排院子,齐瑞还在拉着她往深处走,顾棉拉了拉他的袖子“齐瑞哥,阿娘说不让我们到这里来……”
隐官里住着的不只是奴隶,还有始皇攻打各国擒来的俘虏,平日里奴隶住在前面,俘虏住在后面,有专人看管,两方各不相干一向也没什么往来。
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后方的奴隶里不乏一些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壮士,不好招惹。
但更深层的原因是秦国的奴隶看不起这些俘虏。
两方的身份一样卑微低下为人差使,秦国的奴隶到底看不起俘虏什么?难道是因为站在自己的国土上所以格外有自信?
顾棉想不通。
女孩的小心怯弱让齐瑞心里升起一股子保护欲,他拍着单薄的胸膛保证“不会有事的!我们看一眼就回来!”
后面刘虎一行人已经赶上,见两人停在这里催促着两人往前。
穿过深巷,拨开滕蔓缠绕的出口,齐瑞拉着顾棉蹲在拐角处指着不远处示意“看!”
顾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空地上,腰背挺得笔直。
“这有什么好看的?”顾棉嘟起嘴不满地准备起身回去。
齐瑞连忙拉住她“哎哎哎!别啊!你听我跟你说……”
听他说完顾棉恍然,又是奴隶跟俘虏之间的争斗,这次不是成年人而是孩子之间。
齐瑞和刘虎他们闲的没事偷了一个俘虏的东西被跪在那里的男孩发现,两个人齐齐把事情赖到男孩身上,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他可是被罚跪在这里三天!还不许给饭吃!哈哈!你说好玩不好玩?”
齐瑞和刘虎笑得洋洋自得,顾棉却疑惑道“你们就不怕有人发现吗?”
刘虎眉毛一挑得意摆手“不会!他爹整天跟咱们前面那几个女人厮混,他娘每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根本没人管他!再说了!管事可是咱们大秦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齐瑞点头附和“就是!赵高这下可惨了!看他以后还能是那张死脸嘛!不就是认识两个字会一点功夫……”
顾棉猛地抓住齐瑞的衣服双目圆瞪问道“你说他叫什么?”
“赵高啊!”齐瑞眨眨眼睛解释道“就是我常常跟你说的那个不搭理人的臭小子!”
赵高!顾棉深吸一口气。
原来他在这里。
经过和珅那个任务后她已经充分理解了奸臣当道系列任务,想来每一个任务的攻略对象都是当朝最为出名的奸臣,而这大秦朝,当属赵高。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想着怎么样才能找到赵高,如果他在宫外那她就得想办法走出隐官,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顾棉不知不觉问出了心中所想。
“这个我知道!”刘虎信誓旦旦“他是大将军攻打赵国擒来的俘虏!听说他们家是赵国大王的远亲!还是个贵族呢!现在还不是乖乖的在这里当俘虏?!陛下真厉害!以后我想当陛下的车府令!”
“我可是要当陛下身边的大将军的!”齐瑞不屑道“你那个车府令算什么?!”
两人的争吵被赵高听到,他扭头瞥了一眼浑不在意的转过去。
顾棉的注意力却全然被他勾走。
赵高刚才只是淡淡一瞥却让她觉得浑身生寒,那双眼睛像极了幽深的古井,那里面的沧桑和阴暗完全不像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会有的。
“顾棉!顾棉?你在看什么?我们回去吧!”
刘虎的叫喊把她从那一眼里拽拉出来,最后看了一眼赵高单薄却笔挺的身影,顾棉跟着一行人离开。
她没有看见,身后跪着的男孩一双幽暗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