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分尊卑坐了。
梅怜奴像个丫头似的缩在罗汉床后头,跟蓝玉等人站在一起。
梅怜宝斜靠着百蝶飞花的引枕,将双腿也抬了上来,展了展杏黄绣花鸟登枝的百褶裙盖住绣鞋,只露出尖尖一点碧玉,一派张狂娇艳态。
“数月不曾见了,父亲可还忙着给我生妹妹?”
梅严德被问的恼羞,“阿宝你这是想做什么?”
“闲话家常罢了,哪里就想做什么了,即便想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梅怜宝垂下卷翘的羽睫,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唇畔拉出一条笑痕,带着嘲弄的味道。
梅宋氏却觉得梅怜宝这是为她打抱不平,很是高兴,大着胆子幽怨的瞪了梅严德一眼,对梅怜宝道:“娘的心肝,娘知道你想给为娘出气,可这大喜的日子,说那些晦气。再说,自从你们渐渐大了,你父亲早就改了,这些年他再也没纳过新人。这么些女儿,你父亲最疼你,他虽是对不住我,却是从来都没对不住你,心肝,算了吧。”
梅严德赧然的保证道:“竟是为了你母亲。父亲向你保证,以后也绝不纳妾了。这些年也的确是对不住你母亲了。当着阿宝的面,父亲给你母亲陪个不是。”
说罢,梅严德就站了起来,给梅宋氏作了个揖,逗笑道:“为夫这里请娘子原谅了,原谅为夫年轻时的轻狂风流。”
把梅宋氏弄个大红脸,忙忙的站起来避让不受,“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妾身哪里受得起。”
梅严德就抓住了梅宋氏的手,脉脉温情的望着她,梅宋氏捂住脸,跺脚道:“当着孩子的面你玩什么把戏,快正经些吧。”
后面站的那些美姨娘个个偷撇了嘴。
梅怜宝拍着巴掌笑,“好,好啊,看着父亲母亲这般的恩爱我就放心了。”
打量着已经把所有女儿“卖”出去的亲爹,她得说她亲爹是个极为俊美的男人,她的一双勾魂摄魄桃花目正是随了他。
又去看梅宋氏,一张红粉嘟嘟的唇最是吸引人啄吻,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而她梅怜宝则继承了他二人最美的五官。
这是给了她生命的父母,见了他们,仿佛再多的恨与怨都能消弭,都能一笑泯恩仇。
这一刻,她拒绝去想上辈子那些污烂的事情,她想享受一下一家人在一起的温馨。
“七姐姐,既然行完了君臣之礼,是否该行家礼了?”梅金宝一板一眼的看着梅怜宝。
然而总有一些人会扯破她违心黏贴出来的窗户纸,梅怜宝打了个哈欠,“今儿寅时就起了,又坐了一路的车,我有些困倦了,父亲,我的院子收拾好了吗?我想去歇息片刻。”
梅严德站起来道:“都收拾妥当了,让你母亲领你去。”
梅宋氏满脸笑的招呼道:“跟着娘去你的院子,咱们娘俩说会体己话。”
“七姐姐,那、那我呢?”梅怜奴赶忙走出来。
“父亲都眼巴巴瞅你好大一会儿了,你没眼看啊。赶紧的你们父女说会儿悄悄话去吧。”梅怜宝嗤笑,甩着帕子径自走了。在她爹心里,怕是曾经被厌弃的梅怜奴早成了一块肥肉,奸商逢着毒蝎子,且看他们怎么撕扯,谁输谁赢。
话说回来,上辈子她爹可是做到了吏部侍郎,她被定罪时,他爹还大义灭亲来着。
但她觉得,梅怜奴迟早会对付梅严德,连她,梅怜奴都恨,不可能不恨梅严德。
家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她爹有钱,向来不吝花费。
梅宋氏指着小径两旁的红枫,“一入冬,花大多都凋谢了,你爹嫌家里枯的慌,就让人去深山里移了这些红枫栽在家里,你别说,当雪落在上头,白的白,红的红,也是极美的一景。你爹前些日子还邀了朋友来吃酒赏枫。”
“你的院子娘没让人动,里头的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是原来的样子。你入了太子府,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每每想你时都去你院子里瞧一瞧,坐一坐。”说着话,梅宋氏便哭了起来,眼圈通红,情真意切。
梅怜宝相信这时的梅宋氏都是发自真心的,可她却无法感动。只僵硬的道:“快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梅宋氏见梅怜宝没有落泪不禁埋怨道:“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做了夫人也是我的女儿,一进家门就给你亲娘下马威,真是欠揍。”
“我且等着。”梅怜宝昂着头,打从火红的枫林里走过,神色幽幽艳艳。
且等着,今生谁又欠教训。
冬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脚下,她又笑了,浮浮沉沉,冷冷艳艳。
梅宋氏也知道今时今日,自己的女儿身份不同寻常,便把心里的不快放下,道:“你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都回来了,回头你见见,不可失了礼数,免得让她们编排你发达了就不认亲戚。你爹的话在理,以前你们在家时不管怎么闹腾,那也是姐妹间亲香,不足记恨,现在你爹费尽心机的把你们都嫁入了豪门大户,你们姐妹就都要相互扶持拧成一股绳,才能不让那些贵女们小看了去,不敢轻易惹你们。”
见梅怜宝一副神游天外,高高在上的样子,把梅宋氏气个不轻,“你到底听没听心里去?你这性子都是我和你爹惯出来的,早知你有这造化,绝不娇惯你这张狂样儿,一点也不稳重,张牙舞爪,一看就是个蠢的。你跟那个狗娃学学也行啊,娇娇怯怯的,女人看不上,可男人喜欢啊。”
“我的亲娘啊,闭上你的嘴吧,让我清净会儿。”梅怜宝给伺候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便出来两个将梅宋氏高高架了起来。
“你敢这么对我?!”梅宋氏震惊了,看着俩高壮的大太监却也怯了,她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她的女儿已不仅仅是她的女儿了,羽翅已硬,随便挥挥就能戳破她的血肉。
在心里却把梅怜宝想成了白眼狼,亲女儿都成了白眼狼,梅宋氏一阵心痛。
梅怜宝笑着又来拉梅宋氏的手臂,示意太监放梅宋氏下来,亲亲热热的道:“和母亲玩笑呢。”
又是这样一句!
梅宋氏却再也不敢真当这是玩笑。
翻手覆手,整的她心里惶惶,这德性不正跟老爷一个样儿了吗?!
“母亲乖乖的顺着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走,咱们娘俩逛逛花园子去,我想着父亲有几盆绿萼梅吧,我也喜欢,就都给了我吧。”
“这、这得问你父亲。”梅宋氏惶惶道。
“是该跟父亲说一声的。”
从枫林小径里出来,前面便有一个被锁住的月洞门,门后曾住着五姐姐和六姐姐,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却“病死”了,梅严德是这么跟外面人说的,可家里人都知道,五姐和六姐是因为不想去服侍一个老头子,跟着个行脚商跑了。
姐妹里,她俩算是最傲气的,并不太慕荣华富贵,想嫁人做妻,原本就不太愿意给人为妾,更何况梅严德那次给她俩找了个老头,就算再有权势,也还是个老头,她俩看不上,就存了逃出家门的念头。
到底也是逃走了。
她是不会告诉梅严德,放跑她俩也有她一份功劳,在这件事上,她们姐妹几个唯一一次做到了齐心协力。
那会儿共同被父亲责罚跪祠堂,空旷阴森的祠堂里,却充斥着安静平和的气息,那也是难得的一次姐妹聚在一起,不争不斗,不犯口舌,还能一起吃饭,一起默默的笑。
枯藤攀爬了月洞门,将月洞门层层捆绑。一个穿着紫绫袄儿,百褶裙,身段玲珑的女子立在门外怀想着谁,眸光水艳多情,琼鼻玉肤,花样儿容貌,待她转过脸,整个脸庞就那么撞入他的瞳孔里,使得他头皮一阵发麻,这是大皇子在清醒时,第一见到,没有掩藏自己容貌的梅怜宝,华艳的仿佛一桌山珍海味,令人蠢蠢欲动。
梅怜宝也看见了大皇子,却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男人惯常看她所有的垂涎目光,吓的一慌。
草草一礼,直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堆了一些箱子、盒子,小倩在廊子下煮茶,小樱在屋里安置梅怜宝惯用的日常物件。
“把殿下赏赐的礼物分下去,咱们立马回太子府。”一进屋,梅怜宝就急匆匆道。
小倩扔了蒲扇,忙过来劝道:“夫人莫要鲁莽,才来就回,让人瞧着不像话。”
“你懂什么,再不走,我就毁了。”梅怜宝已吓出了一头冷汗,她最怕的就是这样,上辈子毁在大皇子手上,这辈子莫不是还得栽,不不不,她不认命!
走走走!
她若走,梅怜奴肯定也走,就坏了孟景灏的引蛇出洞之计了,小樱急得团团转,却笨嘴拙舌不知怎么劝,“可、可是。”
正好,此时梅怜蓉她们来了。
同为夫人,梅怜蓉可并不觉得梅怜宝比她尊贵多少,带着大姐梅怜荟,二姐梅怜芷,四姐梅怜菱就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