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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下辈子别见了

    离宫那日,天清气爽。

    腊月里很少有这样好的天气。

    凤阳府往年落雪更多,四处皑皑,银装素裹,在庄严肃穆的宫城内添出几分灵动来。

    今日却金盘高悬,虽有团团云层遮挡住,仍旧依稀可见。

    徐贵妃起得很早,或者说,她一夜未睡。

    这座禁廷她一住就是几十年,从少时到如今这年纪,真是从未想过会有离开的一日。

    好像已经打算把一辈子都留在这里。

    她心爱的夫君,疼爱长大的儿子,以后还会有稚嫩可爱的孙儿。

    一切都不成了。

    离宫是要到披香殿去辞行的。

    羊皇后起的也早,只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和神清气爽。

    徐贵妃进殿那会儿,反而能从羊皇后眼角眉梢看出些许倦意。

    等问过安,羊皇后屏退左右,殿内只有她们二人。

    徐贵妃难道陪着羊皇后坐在拔步床上,也不似往常那般针锋相对。

    她拿了块儿糕,还是她往常最爱吃的,尝了一口,就笑了:“这么多年,皇后娘娘还记得我的喜好,怪难得的。”

    “原本都是沾亲带故,当年你入东宫,我虽心中不快,但也实实在在同你好过一阵子,后来种种,不过时也命也。”

    羊皇后盯着她看了良久:“从前嫉妒过,甚至恨过,可是都几

    十年了,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也没什么不足意的,以往那些人和事,都看开了。”

    她话音落下,抬眼扫了徐贵妃一眼:“你风光得意许多年,谁又想得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呢?

    恐怕连你自己都从未想过。

    我一向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

    真的冷静下来回想往日,恨的人究竟是谁还未可知,或许,从来都不是你。”

    徐贵妃唇边笑意淡了不少:“倒也没那个必要。”

    “那是你觉得。”

    羊皇后反驳的更快:“其实我最该恨的就是你,若不是你——”

    她与官家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天作之合。

    先帝在时都亲口赞过佳偶天成。

    如果没有徐氏出现,她和官家这辈子大约也就这么走过来了。

    互相扶持,彼此成就。

    只是世间事没有那么多如果。

    徐氏就是出现了,成了官家心里那个唯一,取代了她的地位。

    在恨恼徐氏的那些年间,羊皇后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变了心的人是官家,这本怪不到徐氏头上去。

    没有徐氏,也会有别人。

    终究是官家没能一心一意的待她。

    少时的海誓山盟不过笑谈一场,那是官家的年少风流,于她却是一辈子的枷锁和桎梏。

    “你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总不能居高临

    下的要我放下成见,对任何人都保持最初的善意。”

    徐贵妃闻言,喉咙一紧:“皇后娘娘说的是,你的善意,毕竟也给过我。”

    她垂眸,的确是想起从前许多事。

    彼时她年少,初入东宫,规矩其实都懂,但很放肆,因为官家心意摆在那儿,她甚至越过了那时的太子妃。

    东宫上下无不捧着她,都知道她是官家的心肝儿。

    宫里面也不遑多让。

    她生来是个爽利讨喜的人,先帝和太后也很中意她,哪怕心疼着羊皇后,也不会厌烦她。

    皇后说她曾经风头无两,她从来也不否认。

    天下最风光也不过如此了。

    时至今日,徐贵妃都不觉得自己败了。

    离宫,修行,余生在大相国寺青灯古佛常伴,那又如何呢?

    天下女人最想要的,她都得到过。

    早就释然了。

    “今日就要离宫往大相国寺去,后半辈大约也再见不到皇后娘娘一面,淑妃她们也不来送一送吗?”

    提起庾淑妃,羊皇后面上才有了些许表情变化,皱了皱眉头,很快舒展开来:“有什么好送的,从前也未见得有多深的感情。

    这么多年,虽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彼此看彼此不顺眼,别说淑妃,袁淑仪不也一样?

    何况她……本没比你好多少。你

    要走,她不愿踏出殿门,连官家都说,让我和淑仪送你,可是淑仪不来,难道让我去拘她来吗?”

    其实更多是她们不待见徐贵妃。

    徐贵妃又垂眸下去:“也是,淑妃把自己关在宫里,多少日子不见人了。

    皇后您说,整件事情,到今日,究竟谁赢了呢?”

    羊皇后一眯眼:“你觉得呢?”

    其实谁都没有赢。

    在没见到徐氏前,她心里还有无限恨意。

    早起时候都在想,等徐氏来了,她也该羞辱一场,无论如何,几十年的气,要出上一口。

    她失去太多了,也忍让迁就太多,能撒气一些是一些,何必要一直亏待自己呢?

    只是见到了这样素雅简朴的徐氏,突然也没有那样的心气儿了。

    小家子气的做派,怨怪徐氏做什么?

    如她所说,始作俑者,是官家。

    徐氏一辈子风光得意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惨淡收场。

    “也许,没有谁能赢。”羊皇后抚着手下的那柄玉如意,“从一开始,咱们是要来打擂台的吗?原本都想好好过日子,可究竟坏在了哪里,你我心知肚明,连淑妃,淑仪,她们又何尝不知道呢?”

    她突然笑了:“他却抽身出来,几十年时间,自诩无辜。是啊,他只是爱上一个人,在不该的时候

    ,非卿莫属。徐氏,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难道不晓得?少时出入学堂,夫子尽心教导过,寻常人家尚且知道宠妾灭妻实为不堪,后宅不宁是要招惹祸端的,他却忘了,这一忘,就是咱们的半辈子过去。”

    她把所有的责任推在乾元帝身上,怨怼天子,说的那样轻巧,像是豁出去了。

    可徐贵妃知道,皇后本就是不怕的。

    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性情真的被磨平了吗?

    从没有。

    她只是……过去心爱官家,后来麻木了,也不屑于争。

    “皇后说这些,我没法附和。”徐贵妃眉眼垂下去,“终究,于皇后而言,官家是始作俑者,是一切不幸的开始,于我而言……他心爱我,我也心爱他,两情相悦,他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我说不出他半个不好来。”

    辞行嘛,总有告别时候。

    徐贵妃缓缓起身:“我想皇后是不愿意送我的,官家是心疼我,不想我孤零零的出宫,凄凄惨惨的走,他本要来,我不许,他才来同皇后说,还是算了吧,大郎和徐家……不争气成这样,我是妾妃之身,再要皇后亲送我离宫,明日官家的御案又要堆满奏本了。”

    她深吸口气,遥遥冲羊皇后俯身一拜:“下辈子,别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