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些事,到了如今这地步,既看得开,又看不开。
别说乾元帝,连同徐贵妃都是寒了心的。
她年少时多骄傲的一个人,这几年为了儿子也做了许多不情愿的事,当初为了孩子,去逼迫王曦月一个小姑娘,诱哄着要人家到郡王府做妾,说出去叫人不齿。
她年轻那会儿要不为着官家一往情深,怎么甘心做妾?现在却把这主意打到别人身上去。
后来还被裴令元公然顶撞。
可大郎回报了她什么?
徐贵妃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其实真要说,眼底还有些冷然:“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他筹谋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他要带头造官家的反,连我居内廷都不管了,我也实在是没话说。”她几不可闻的叹气,“官家心里还是舍不得,可我劝您狠狠心吧,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舍得?可官家,是他先不要咱们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乾元帝脸色不好看,去牵她的手:“都是他的错处,太子说明发谕旨,把大郎前罪昭告天下,他是狼子野心,当初就是念着父子情分网开一面,现而今他不满足,还口出妄言,说什么清君侧,旨意发出去,全天
下都知道他不是个好的,但宁宁,跟你是不相干的。”
说来说去,儿子可以不要,徐氏,他终究舍不得。
诚如徐氏所言,大郎翅膀太硬,连爷娘都不要了,他再心疼孩子,也就到头了,难不成拱手把盛京送给大郎,然后等着那孽障转过头来一刀杀了自己吗?
“你十几岁嫁给我,是我求来的,几十年风雨同舟,你从没有错处,就算大郎反叛,与你什么相干?”乾元帝捏着她手腕不肯松开,“你跟淑妃不一样。四郎是养在她跟前反了的,大郎是早早被废黜,又死遁跑了出去,不在你眼皮子底下。他做的那些事……”
“官家千万别犯糊涂。”徐贵妃顺势往他身边坐下去,拦着他的话,“他是我儿子,我就脱不了干系,况且徐家难道没附逆?我是徐氏女,当然是罪臣之后。但要因为这个处死我,我是不干的。只是我说了,前朝臣子,天下百姓,都容不下徐贵妃。荣华富贵我也享用够了,往后就住在大相国寺,为国祈福,也替大郎赎罪,谁让我没有教好他呢?”
她是真心实意要走的:“您不罚我,太子又要如何自处?”
乾元帝喉咙一紧
:“太子纯孝。”
“何苦自欺欺人。”徐贵妃笑起来,“他再纯孝,孝的也是皇后,还能把孝心捧到我这儿来吗?”
“你知道我……”
“我知道。”徐贵妃还是不让他说,“可是就这样吧,我想定了,你也拗不过我。我要走,就是心都不在宫里了,不是舍下你,是真不想待在宫里面,你就当是成全我,我想着如今弄成这样,真要我说,也没有脸面……先帝和太后在时也很疼惜我,可我养了个儿子,是个乱臣贼子,将来有什么颜面去见呢?”
乾元帝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把徐贵妃拥入怀中。
虽说到了如今这年纪,可徐氏在他眼里还是那个最明艳的少女。
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应该是那样子的。
他一向护着她,哪怕一丁点的委屈,只要她说苦,他就心疼的不得了,这辈子谁也比不过徐氏。
明明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哪怕大郎不争气,他明明都压下去,掩盖过去了!
原本他跟徐氏,有个好结果。
帝陵早就修好了,皇后要跟他生同衾,可在皇后之侧,他给徐氏也留了位置。
非要让他选,他倒宁愿只有徐氏一个,但祖宗
礼法摆在那儿没办法。
他分明把能做的都做了。
“褫夺尊位,废为庶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徐贵妃呼吸一滞,说不出话了。
“我是想着,你既然想去大相国寺,我不逼你,去就去吧,但你还是贵妃,这辈子都是我的贵妃,这件事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会同意。”乾元帝一辈子没跟她说过几句重话,就算年轻时候偶有拌嘴争吵,他都很克制,唯恐伤了她的心,情分一旦有了裂痕,再想要修补可就难了。
到如今难得态度强硬了一次:“帝陵里早就给你留好了位置,你就不打算陪着我了?”
徐贵妃眼窝一热,环上他腰身,到底是没有再说别的。
·
昭阳殿里温情脉脉一场,乾元帝出了殿门,心情就不好起来。
叛军掀不起风浪,点将出征是他亲点的,用什么人,点多少兵,他不是个软骨头皇帝,二郎带着人平叛去了,都用不了三五个月就能了结。
难的是后头的事。
徐氏这边,昨日就有朝臣上折子试探,他没理会,把折子压在了最下面,当看不见。
但自欺欺人肯定不行。
一路想着,竟就走到了披香殿。
可是真的
来了,又不愿意进。
突然想起来皇后那次歇斯底里地同他说,再也不必来……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是怪他。
“父皇?”
乾元帝循声回身,见萧弘昀缓步而来,他正色:“这时辰来给你母后请安?”
萧弘昀却说不是:“自从大兄反叛,母后心气儿不顺,这些天儿臣忙完外面的事就会进宫来陪母后坐一坐,父皇……全然不知?”
一句话又把乾元帝给噎住了。
他一门心思在平叛的事上,也在徐氏身上,分不出精力给披香殿,确实不知道。
这会儿当着儿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萧弘昀看看他,又看披香殿的匾:“父皇不进去吗?”
想想还是算了。
进了门说什么?
说要送徐氏去大相国寺,但不肯废黜徐氏吗?
皇后又要生气了。
“还有很多折子没有批,你去陪你母后说话吧。”乾元帝就要走,犹豫了须臾,又叫太子,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收回去,自己说算了,“你进去吧,也没什么事。”
萧弘昀说好,目送他离去,眸色却沉下来。
能让父皇这般欲言又止的,除了徐贵妃,再不会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