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没有?”男人哼了一声。
“嘿,看不够看不够,属下是打心底为是世子感到高兴。”
男人踏出大殿,门外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
阿锦跟着世子踏上去,在矮座入座,道:“听说黄昏是皇上最清醒的时候,不过皇上再昏头,也记得他最忌惮的人是谁。”
怎么会记不得呢,男人唇角弥漫起一抹极致的冰冷。
窗帘的一角掀起,男人看着依旧繁华的大街,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分别,茶楼酒肆林立,车水马龙,处处可见贵人。
这是全国最好的地方,是大楚的核心腹地,权力争夺的中心。
男人眼眸像是被什么渲染,愈加的幽黑。
经营多年,当以为要放弃这一切,心头总会升起一些怅然和遗憾,但是为了她,他不会后悔。
可是当重新决定握在手中,心底的一点空缺也被填满,他只管放开手去做。
高公公亲自到宫门口迎接,男人从马车上踏步下来,高公公只觉得眼前一晃,那种王者压迫的感觉迎面逼来,让他瞬间有一种要窒息的错觉。
再看眼前的男人,高大了许多,容貌褪去了几年前尚存的三分稚嫩,变得成熟,锋利,眼眸沉静阒然,看不出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尽管立场不同,高公公也肃然起敬,行了个大礼:“皇上在养心殿等着世子呢,世子请吧。”
墨奕抬脚,穿过一道道宫门。
“听说这一年来,皇上身体一直不太好,眼下可有好转了?”墨奕问。
高公公道:“是不太理想,不过也分得出心神处理朝务,世子不必太为皇上忧心。”
这属于避重就轻的说辞,墨奕只是微点头。
踏入养心殿,每一步,墨奕的眼眸就深一分,他的面上始终没有波澜。
察觉到世子身上隐隐散发的杀伐,高公公有些紧张,暗示隐卫做好准备。
屏风后,隐约有一道坐着的人影。
墨奕撩起衣摆,徐徐在大殿中央跪下,声音清朗:“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金安。”
皇帝缓缓道:“世子,有许多时日不见了,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南国,一切还好吧。”
皇帝的声音沙哑,倒也不是那么虚弱,反而有些中气。
墨奕道:“微臣在南国,并不是贪图安逸,而是警惕敌国在边境线上的活动,督促边防营练兵。”
“是啊,你们父子俩都是国之股肱栋梁,眼下边关来犯,你父王率领大军北上御敌,你回家肩负起家族的责任,有你这样的好侄儿,朕心甚悦。”皇帝微点头。
“眼下朝中局势不太安稳,朕的身体状况也不如从前了,你父王又在北部战场,朕需要助力保证一切稳定运行,打算把一些事情交给你处理,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才好啊。”
“是,一切谨遵皇上安排,不过微臣有一个请求。”
“你说。”
“希望皇上不要把太重要的事情交给微臣,免得有人揣度,说臣有不臣之心。”
皇帝默然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更显得沙哑,笑着笑着似乎有些中气不足,就止住了笑声。
“无非是让你协理,不会给你太多压力,放心吧。”皇帝摆摆手:“回去罢,需要你的时候,宫里会传唤你,早朝你随意。”
“是,微臣告退。”
墨奕起身来,面向屏风缓缓后退,他微垂着眼眸,却感到屏风后的那一双眼睛始终在盯着他。
男人不动声色,他知道皇帝这样安排不是真的想让他处理什么事情,而是要把他安置在眼皮底子下监督。
大殿里的气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僵凝,一种无形的火焰味在滋生蔓延。
在墨奕退到大门,就要转身的时候,屏风后的人影幽幽发问:“朕这样的情况,世子觉得,应该如何治疗才好啊。”
墨奕依旧是垂着眼眸:“皇上,微臣不是大夫,这个问题,怕是只有太医院才能回答。”
然后拱手行一礼,离去。
屏风后的人影一动不动。
等到墨奕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大殿外,那个人影一下子委顿下来。
皇帝手撑着床榻,身体摇摇欲坠,面上爬上了一层死亡之色,刚才所有强撑着的精神气都消失殆尽。
高公公赶紧端起汤药,给皇帝服下。
服药之后,皇帝脸色终于
是好了一些,可是身体靠在榻上,是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起来了。
“皇上,温大夫交代过了,服用强行提升精力的药,会加重身体的衰败,皇上何必呀,世子才回到京城,不知道具体情况,有的是别的法子,皇上何必伤害自己的身体做给他看呢。”
“朕不得不这样做,燕王府都是人精,要不是亲眼所见,墨奕不会相信朕的身体还能够操持,只怕他有计划也会提前,朕也是为了争取多一线机会。”
皇帝闭上眼睛,无力的话慢慢从皴裂的唇边逸出:“现在大半边天都是燕王府的了。”
高公公吃了一惊:“皇上何出此言?这怕是不详之语啊,眼下皇上还稳稳坐着江山呢,有些朝臣是不安分,但大部分还是忠于皇上的。”
皇帝嘴角边多了一抹苦涩:“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朕就是真的无能了。”
他颇有感慨地摇头:“朕即位以来,轻徭薄税,修建道路,水利,对百姓,朕自问无愧于心,朕若是失败,不是败给天下人心,而是败给对燕王府的忌惮啊。”
“燕王府恨朕,恨朕让燕王妃失去了性命,让世子痛不欲生地长大,他们忍耐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找到时机了,燕王还会顾念一些兄弟之情,可是世子心狠手辣,方才他虽然一直都没有抬头,可是朕却能够感觉得到他
身上压制的恨意。”
皇帝喃喃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高公公想,皇上情况堪忧,万贵妃无暇自顾,七皇子又变成了残疾,这样的情势,的确是让人揪心啊。
再看外头黑沉下来的天,高公公心头上多了一重说不出来的压力,他又想到了刚才的那个男人,仿佛因为他重新回来,京城的天,给人的感觉是真的不一样了。
阴晴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墨奕踏出宫门,微微眯起眼睛,杀意迅速在瞳孔蔓延开来。
几年过去了,再见王座上的那个人,多年苦痛如沉渣泛起。
唯独死亡,才能涤荡他心目中的这些黑暗。
马车重新往燕王府驶去。
阿锦皱眉:“皇上让公子一直跪着,显然是在给公子下马威,真是辛苦公子了。”
“我不会永远这样跪着。”男人缓缓道。
他知道,皇帝还想让他跪更久,只是皇帝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太久罢了。
阿锦沉吟:“都说皇上神志不清,少有清醒的时候,可是今日一见,似乎状况也没有那么差,难道是要治好了。”
当然,他们不会让皇帝好起来,但不排除太医院里真的有可以治的人,如果皇帝真的有好转的迹象,那就再喂一颗药。
“你相信?”
墨奕不会怀疑苏晓的药,那是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很难找到根治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