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钥看起来就像是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郁亦白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身来,看见郁亦白那张脸时,下意识退了两步,愚蠢的差点碰倒身后的画架。
“对,对不起,我……”黎钥的声音带着心虚,她看着郁亦白不理她,直接往她身后的画探出手去,连忙堵在他身前张开双手:“这幅画很好,你别撕掉。”她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乞求,说完之后觉得不保险又立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已经把它扔掉了,它现在是我的。”
郁亦白的脸色有些发黑,他不高兴地抿着唇,甩了两下手没挣脱开来,蹙着眉再次惜字如金道:“放开。”
……唔,看起来蛮吓人的,于是黎钥可怜巴巴地放开了手站在一边。
郁亦白并没有撕掉那幅画,他直直地盯着那幅画,眼里深深浅浅的情绪交织,手虚虚地在空中描摹着线条轮廓:“这是你画的?”
他从画架前转过头来,那双眼里终于浮现出了黎钥小小的身影。
黎钥点点头:“是。”
“它是我的。”郁亦白抿抿唇,神情中带着执拗,就像是一个像大人讨要糖果的小孩子。眼里难得的出现了名为‘想要’的情绪,说完之后他就定定地盯着黎钥,似乎在等她的表态。
黎钥莫名地被噎了一下,咬着唇犹豫道:“可是……”
郁亦白蹙着眉看了眼黎钥,似乎是对她的迟疑很不开心。
“那好吧,那我们来交换吧?”黎钥看了他一眼妥协道。
“……交换?”
“嗯,”黎钥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先前画的那幅画,对郁亦白说:“那副也可以一起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竖起食指,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当然,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
郁亦白随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副蓝色的画,看起来令人平静的蓝色,下笔之前他脑中出现的便是这样温和宁静的色彩,下笔之后却无法控制的暴躁,硬生生将希望涂抹成了狰狞,所以完成之后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直接扔掉。
可是眼前这个人创造了奇迹,那副本已经死掉的画在她的手下复活了。
郁亦白看了黎钥半晌,垂眸道:“好。”
…………
“他们怎么还没下来?”老爷子坐在餐桌前,皱着眉瞟了一眼二楼,这几天黎钥的所有努力他看在眼里,不论这里面存了几分真心,她都是个好孩子,但是亦白却不一定会理她。
“您要不先吃着,我这边上去看看?”宋管家闻言对老爷子说道,只是刚转身之际却见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快到餐厅时,不知道黎钥在郁亦白后面笑着说了些什么,郁亦白居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黎钥,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老爷子一惊,猛地站起来,手指向两人:“这,亦白他……”
宋管家也吓了一跳,这也难怪老爷子吃惊,少爷他不爱理人,别人说的话也基本不听,就连他这个管家,也是接连多年去少爷面前刷存在感,少爷偶尔才会眼神回应他。
然而更让老爷子惊吓的还在后面,黎钥朝郁亦白走近了一点,说着什么朝这边示意了一下,郁亦白居然乖乖地往这边走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以往的位置上。
老爷子偷偷看了眼两人,见两人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吩咐道:“吃饭吧。”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同时,似乎听到郁亦白朝他叫了一声‘爷爷’,老爷子猛地瞪大了眼朝孙子看去,见他还是双手乖乖地搁在膝上,垂着头也没往他这边看,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惆怅,只嘲笑似地冲宋管家感慨道:“看这人老了,瞧瞧这都出现幻……”
只是宋管家却没看他,他正脸色震惊地盯着郁亦白,结结巴巴道:“老爷,少爷,少爷他……”
老爷子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砸在碗中。
他手颤抖着,朝黎钥看去,见黎钥微笑着朝他点头,眼眶一下就红了,他的视线转向低着头的郁亦白,嘴唇都在哆嗦:“好,好,亦白,咱们吃饭,啊?”
郁亦白闻言乖乖捧起身前的碗,喝起汤来。
老爷子基本没吃什么,一直都在看着郁亦白吃,偶尔说上两句话,得不到回应也不恼,还是笑呵呵的,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郁亦白吃完饭后搁下筷子,擦了擦嘴便自顾自往楼上走,不过黎钥这次倒是准备跟着他,她看向老爷子,还没说什么呢,老爷子便了然地挥了挥手,笑眯眯道:“去吧去吧。”
待两人相继离去,老爷子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宋啊,看来这次我真的做对了啊!”
“是啊,老爷,”宋管家也有些激动:“我相信少爷一定会慢慢恢复的。”
…………
看起来郁亦白好像在生闷气,估计还在为那个条件恼怒吧,黎钥耸耸肩,她承认她卑鄙了点儿,但是她在画那幅画时也没有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居然逼得郁亦白开口说了话,既然有机会能让两人关系更近一步,她不把握住就是傻瓜。
黎钥放下书,走到郁亦白身边,无视他有些僵硬的身体,弯下腰故意凑的更近:“你在拼拼图啊,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也好想玩。”
郁亦白的回答是将拼图往她面前一推,闷不吭声地就往外走,黎钥赶紧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你要去哪里?”
接下来的日子,郁亦白只觉得自己耳边飞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
画室,被扯衣角,看过去,一张眼光灿烂的脸:“看看我画的怎么样?”
书房,被扯衣角:“你要看这本书吗?”
花圃,被戳了戳:“你要来试试给花松土吗?”她带着手套与滑稽的帽子,扬着小铲子冲他眯着眼笑。
琴房,悄然坐在他身边,撑着下巴一眨不眨看他:“嗯,你不弹吗?要不要我弹琴给你听?”她挤开他,坐在位置上神情认真地弹了曲‘两只老虎’,末了神情得意洋洋看他:“怎么样,好听吧?”
忍了多天,郁亦白实在忍不住,破天荒地再次开了口:“让开。”
“咦?”黎钥眨巴着眼,一脸‘我没听到’的表情:“你刚刚有说什么吗?我没听到,再说一遍?”
郁亦白忍无可忍地紧紧抿着唇,那双极为干净透彻的眸里酝酿出了几分火气:“让开。”
“嗯,好~”黎钥从善如流地让了座,看着郁亦白坐在钢琴前,眼睑微阖,片刻后手指在钢琴上飞跃起来,一连串愉悦的音符自他指尖窜出,说不出的轻柔鲜活、悦耳灵动,如露珠在夜间滚动,翠鸟在枝间清吟。
男人眉心微蹙,神色严肃,修长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翻腾,如同在大海中自由翻腾的小鱼儿,在浪潮中或随波逐流或逆流而上,敲击出叮咚叮咚的欢快旋律。
黎钥不由得撑着下巴,微眯着眼沉醉在这旋律中。
抬手间利落地敲下最后一个键,一曲终了,郁亦白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神情迷蒙的黎钥,明明没有说什么,但是黎钥却从他眼中感觉到了傲慢和鄙视。
……也许是在鄙视她弹得那曲‘两只老虎’?
黎钥嘴角微翘,极为捧场地啪啪啪地拍着手,眼神亮晶晶的满是崇拜:“超棒!超好听!可以再来一曲吗?”
郁亦白瞥了她一眼,重新自钢琴上坐下:“想听什么?”
“唔,两只老虎可以吗?”黎钥随意道,看郁亦白神色不对又连忙开口:“弹你喜欢的就好!”
郁亦白没有回应,微微沉思片刻,抬手间轻盈的、温柔的旋律自他指尖倾泻而出,在午后的钢琴房中犹如一只低低的催眠曲,阳光自玻璃窗折射进房间,如梦似幻,黎钥只觉得自己仿若还在妈妈的摇篮里,被温柔的波浪来回摇曳,听着一声声温柔的低喃逐渐睡去。
待郁亦白停手,那个女孩子早已坐在一边,歪着头睡去,阳光调皮地跳跃在她的脸颊、发梢,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郁亦白下意识放轻了步伐,走到她身边,蹲在一旁,仔细地打量着她。
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出投下小小的阴影,小巧的鼻子,微微勾起的唇形。郁亦白突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卷翘的睫毛,指尖痒痒的触感让他抿了抿唇。
明明是一个极为安静的女孩子,不管他在做什么,她都只静静地窝在一边看书,神色温柔隽永,有种凝固住周身时光的宁静。
只是从那幅画开始,她便离他越来越近,距离近到他忍不住觉得危险,忍不住开始紧张,却也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开心。
指尖沿着睫毛滑到了她的眼角,就是这里,每次微笑时有弯弯的弧度,就像是在闪光。他戳了戳,指尖继续下滑到唇角,粉粉嫩嫩的色彩,郁亦白神情严肃地抿着唇,像是研究什么重大的课题,谨慎地又……戳了戳。
黎钥似不堪其扰地轻哼一声,睫毛微颤,郁亦白心一跳,猛然蹲着朝后挪了几步,一个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顾不得爬起来,只紧紧地盯着她,呼吸停顿了半拍。
她并没有醒。
郁亦白等了半刻后,深呼了口气,蹑手蹑脚地爬到她身边,看了她一眼后,伸出手偷偷摸摸地从她额头重新点到唇瓣,再次轻轻戳了戳,这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挨在她身边,看着她香甜的睡颜,看着看着,自己也抵挡不住睡意,就这么靠着她,慢慢地睡了过去。